真真正正的做好事不留名。
然後很快邵欽話鋒一轉:“你又覺得我能逼迫駱明做什麼呢。”
“不過是給他分析了一下他之前沒意識到的孰重孰輕,聽完他自己後悔了,覺得後果的嚴重性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範圍,自然也就哭了。”
霍巍聽說起說這些時一句沒接,也接不出什麼。
人一旦從自己“偏執”的夢裡醒來,很多曾被錯過的真相都會逐一浮出水麵。
也是直到這時,他才突然發覺邵欽好像有一雙格外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冷靜而赤|裸,無論什麼時候都直勾勾把你看著。
隻是在今天以前。
他誤將這份“客觀”按照他的一廂情願曲解成了上位者的傲慢。
他已經打算向邵欽致歉。
可邵欽接下來漫不經心出口的話,才是真正讓他睜大眼。
“不管你以前什麼出身、又是經曆了什麼,讓你像現在這樣對你心中的‘弱者’神經過敏,但我明確告訴你,這麼過敏行不通。”
“你也許覺得你是在保護他們,出於一些過來人想撐傘的心理。但他們才高三,並不是需要你撐這種傘的時候。”
說這些話時。
邵欽從拿起筷子就沒正眼看過他,仿佛比起聊天,眼前滿桌的吃食更值得他的專注。
而其實在連主任的隔間。
駱明已經給他講述了趙簡宇是如何威脅的他。
邵欽猜到了手法一定很下作。
可就算是他,也實在沒想到一個高中生,居然能下作到這樣讓人身心不適、匪夷所思的地步。
並且明顯不是一次兩次。
因為趙簡宇不單單是威脅駱明公開貧困生的身份,他手裡還握著駱明鄉下老家的照片。
照片中有駱明老年癡呆的姥姥;
有駱明麵容憔悴、不是老嫗勝似老嫗的農婦媽媽;
還有他殘疾拄拐無法務工的爸爸,以及那幾頭滿身沾滿汙泥、被圈養在毛坯房旁的豬。
據駱明描述。
這些照片不是趙簡宇偶然得來,而僅僅是他出於好玩的心理,專門假扮成萊鳴去采訪他們家作為被幫扶對象的“校報編輯人員”,哄騙駱明的家人帶著他們拍的。
淳樸的農民對這套說辭信以為真。
當真滿心歡喜為好心學校派來的代表,展示貧寒的家裡,一口一個大善人。
可他們哪裡又能想到他們的熱情,會對駱明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這樣不堪的私事,不該從旁人的嘴裡說出。
所以之前連主任、霍巍問起,邵欽隻說駱明沒說,怕自己猜錯。
比起實質性的壓迫,人性更加承受不住的其實是羞辱。
而到了趙簡宇這種程度,足以摧毀任何人。
所以邵欽完全能理解駱明的苦衷。
他也相信聽了這些,沒幾個人還能保持無動於衷,毫不動容。
隻是這不妨礙他對霍巍刻薄嚴厲:“你今天撐傘讓駱明覺得自己有理由被寬恕,你是把好人做了,那明天呢?”
“可能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始終認為明天的苦難,會比當下的苦難更難。”
“如果他連今天都熬不過去,那又要怎麼渡過明天?”
難道是一錯再錯,不斷安慰自己有苦衷嗎?
同樣的話,邵欽在隔間也對駱明說了。
從駱明哭的程度來看,孩子應該已經聽明白。
於是現在輪到霍巍。
邵欽的筷子轉向魚香肉絲:“你應該多想想你自己是怎麼變成今天這樣的。”
不論霍巍如何、曾經又經曆了什麼,但有一點毋庸置疑。
那就是今天的霍巍是強大的。
能承受比過去更加猛烈的風浪,能在自己認為不正確的時候,始終堅定對他邵欽提出質疑。
那最終對錯與否又有多大的關係,足夠了。
“然後再看看是像你這樣,已經有能力考慮為彆人撐傘來的好;還是像駱明和你心裡的鄭梟一樣,遇到問題需要向老天祈禱,趕緊出現一個好心人幫他們好。”
說來說去,其實還是不要迷失在“好意”裡,這些老生常談的話題。
甚至霍巍自己之前就是拿“好心辦壞事”訓斥的邵欽。
實話是他現在震驚。
震驚於有朝一日會有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也震驚說這些話的人居然是邵欽……
於是在接下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霍巍始終維持著沉默,飯菜一口沒動。
反倒是邵欽依舊在鏡頭下起勁。
吃完自己的,還忍不住覬覦人家的,毫無心理壓力將筷子懸到人家的餐盤裡:“紅燒茄子,你不吃我吃了?”
霍巍推了下眼鏡,把茄子給他推過去。
然後一直看著邵欽飽餐結束,他才終於答非所問般說了句:“你嘴挺毒的。”
講不清是褒義還是貶義。
但邵欽並不在意,隻是放下筷子:“我這人是真的很不適合當老師,因為每次碰到這種情況,腦子裡根本裝不下說教,隻有兩個字,傻逼。”
那時候鏡頭裡聽見這段話的霍巍沒有反應。
但當後來的後來,一切塵埃落定,這段素材終於征得多方同意播出去,已經知道邵欽River這個馬甲的彈幕可是紮紮實實全瘋了!
因為這段話,就是River代表作中非常非常有名的台詞之一!
原來邵欽早有暗示!
隻可惜霍巍和之前錯過的鄭梟一樣,完全沒有收到!
於是邵欽明了:“好吧,看來你不太愛看懸疑。”
霍巍如實:“我很久沒看過了。”
“那你還是應該回來看一看。”
邵欽說完便兀自扶腰從座位起身,明擺著吃飽喝足有了撤退的意思。
隻是他才剛走出一步,卻又忽然想起什麼般,重新退回來。
“如果你是因為希望藏住你心中對我這種有錢人,近乎‘失態’的不屑和厭惡才選擇寫詩,那我建議你還是放詩一馬,然後帶著對我們的仇視回來,據理力爭,讓所有人認同你,都忍不住坐下來聽你說原因。”
也許因為出身,霍巍認為這種“失態”是露怯的,是不雅的。
但邵欽反倒覺得沒什麼不好。
因為“失態”起碼說明情緒濃烈,足夠讓人過目不忘。
如果之前霍巍聽見邵欽指出問題、猜到他表裡不一,隻是詫異。
那麼現在這番話才是真真正正讓他眼神都變了。
而兩人在食堂的這段對話。
更是在彈幕了解一切前因後果後,直接被奉為整場綜藝的名場麵之一。
隻是邵欽當時是真的累了,他隻想回宿舍睡一覺。
所以在離開前,他拜托霍巍幫他請了假。
依舊不提丟稿的事,隻說他腰不舒服,醫務室沒躺儘興,想回宿舍接著躺。
…
到晚上晚自習結束,放學。
鄭梟拿到了霍巍塞給他的中藥和膏藥伏貼,說是老校醫交代這兩天有事沒事還是弄著貼一下。
連帶霍巍也一一講解了藥物填充到伏貼的要點和手法,告知他回宿舍時動作輕一些,邵欽應該是在睡覺。
鄭梟皆是認真點頭應下。
眼下他隻身一人回到宿舍。
裡麵黑黢黢的,一點光亮沒有,邵欽卻似乎忘了關嚴房間門。
以至於他隻是不經意從門口“路過”,便透過門縫看見了那個在床上酣睡的人。
當時的宿舍,隻有玄關橘黃的小燈亮著。
亮度非常有限,鄭梟卻能遙遙一眼便看清邵欽的被子全被踢到了腳邊,輕微有些輾轉反側。
那時的鄭梟隻以為他是腰不舒服。
睡不踏實,想進去幫忙重新蓋一下被子。
可當他輕聲慢步進門才發覺。
邵欽竟像是被什麼夢魘困住,薄薄的唇中惶惶不安低念著夢囈。
然後隻等他下一步向床邊靠近。
那極度敏銳的夢中人便陡然睜眼驚醒,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大的,就是鄭梟也覺得有些被捏疼。
邵欽大概花了三五秒將他認清。
深思一清明,立刻啞然鬆手道了抱歉,竭力勾著慘白的唇瓣對他笑:“我剛做噩夢了,還挺嚇人……”
鄭梟定定在他臉上盯了半晌。
也不知是無心,還是察覺了什麼,總之矮身坐到了他的床邊:“是出什麼事了嗎?”
少年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顯得尤為清晰。
邵欽聽著自己因為噩夢飛速跳動的心臟,竟是當真猶豫了幾秒。
並且他知道鄭梟很可能還看出了他的猶豫。
可他最終也隻是搖了搖頭說沒事。
昏暗的房間裡。
邵欽的視線其實並不甚清晰,但鄭梟那雙漆亮直白的眼睛他是能看見的。
所以他很快確認高大的少年已經明白他在刻意隱瞞。
也能看出少年有一些低落。
卻依舊尊重他的決定:“那你接著睡,如果餓了可以喊我給你做吃的。”
說完,鄭梟便起身打算從房間出去。
可邵欽也說不清自己是哪裡出了問題。
隻知道少年那雙黝黑的眸子,好像如何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以至於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時喊住鄭梟。
忽然開口說:“我剛做夢身上流了很多汗,有點難受……你能先幫我洗個澡嗎?我腰彎不了。”
這下不等鄭梟回應,直播間公屏首先炸了。
【????】
【!!!!!!艸啊!!】
顯而易見,兩人都被打岔打忘了同一件事。
那就是今天宿舍的直播排期表,正好輪到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