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熱鬨著,路老爺搖著羽扇邁進飯廳。他今年四十有三,特地蓄了須,戴一塊綸巾,執一把羽扇,一點也不像個經營了十幾個商鋪的買賣人,反而像個濫充謀士的江湖騙子。
一進門,路老爹就耍起威風:“路金喆,你也不怕把你阿奶身子骨壓壞咯,趕緊起來,去給爹爹燙酒!”
路金喆被斥了一句也不要緊,笑嘻嘻從老太太懷裡起來,從善如流拿來毆瓶,倒出一海碗熱水,伺候父親飯前小酌。
太太眼風一掃路金蝶,金蝶站起身,很靦腆的道:“那我為爹爹斟酒。”
路老爺開懷大笑:“好!”
他左瞧瞧自己的大姑娘,右看看自己的老姑娘,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水靈高挑,真是何其有幸,老懷甚慰呐!
席間絮絮閒話不贅言,隻說那路老爺由兩個乖巧女兒伺候,酒喝得多了,滿麵紅光,吹起牛皮來:“再有一個月,不,不不,也就一旬,你們爹爹我,可就要翻身啦——到時候,我看那些官老爺,哼哼,誰敢說我路岐山是個下九流!”
話音一落,飯桌上其餘四人臉色各異。
太太先瞧了一眼老太太,看她也神色不對,忙皺眉:“老爺,她們小女孩家家的,您跟她們說這些做什麼,”劉氏叱了一眼金喆,道:“還不快勸勸你爹,彆再喝了!”
這會子他是我一個人的爹了。
路金喆心裡撇嘴,麵上仍笑著:“爹爹,你可不能哄我們,難倒咱們家往後不經商,不乾老本行了?”
“胡唚!哪能不要老本行,咱老路家,自打你太爺爺一根扁擔乾行腳商起,到你哥哥,更甚你哥哥以後的孩兒,都要經商的。貨通南北,一本萬利,有什麼不好?”
路金喆瞧著她爹說的正起勁,悄沒聲的換下酒盅,把一盞鴿子湯放在他手邊,車軲轆話轉圈問:“那就是仍舊矮人一頭咯,可那些官老爺怎麼高看咱們呢?”
路老爹星星著眼睛,約莫像是醉了,挑眉嗤笑:“你個小丫頭片子見識淺,你以為天底下所有商人都賤呐?”
難道不是麽?
“哼哼,”路老爹一笑置之,端起杯子一飲而儘:“你們就瞧好罷,唷,這湯不錯。”
劉氏滿麵笑容:“老爺喝的好就行,不枉蝶兒燉了兩個時辰。”
老爹驚訝的看著路金蝶,“你燉的湯?唷,真是難得,可彆累壞了我大姑娘!你進廚房做什麼,那不是有老媽子麽!”
路金蝶看了一眼劉氏,笑道:“是我央母親教我的,這幾日越發的涼了,又不下雨,想著給您煲點湯潤潤燥,況且我是女兒家,總歸也要學著操持飯食。”
路老爹聽罷,不由得滿臉欣慰,虛撫了撫大女兒肩,又隔空點了點小女兒腦門,“學著你姐姐點!”
路金喆看他們父慈母愛正心裡不是滋味,聞言紮了腳一般哼道:“倘若不是怕點著了房子,我也進廚房!”
這話說的恁的孩子氣,眾人聽了無不大笑。
……
飯後,漱了口,淨了手,太太先領走大姑娘路金蝶,留二姑娘伺候老太太歇息,老太太知道金喆今兒出門累了一天,並不讓她久站,早早打發了她回去歇息。
等路金喆出得門,隻看見前麵娘倆個旖旎而行的身影,侍女遠遠綴著。她也有心想慢半步,但奈何生了一雙招風耳,那兩句話順著風就漏進耳朵裡。
“一根銀簪子罷了,你要多少有多少的,值得什麼……”
“其實是麒哥兒送的。”
“這倒奇了,麒哥兒瞧著拎得清,送東西竟親疏有彆!”
“太太彆這麼說,我本就不愛那些的……他送我一套厲丘山的《迷蹤遊記》,很是難找。”
“一套書罷了,到底還和親妹妹不一樣,也就你好性兒。”
“……反正我不想那些個,我又不指著他過日子,我有你和爹爹就夠了。”
……
小燕兒瞧著路金喆臉色越發的僵冷,不由拽了她袖子一把:“奴婢頂針不見了,就戴在二拇哥上的,姑娘您等等,我回頭找找去。”
路金喆站在樹下,氣的罵人:“成天價的整日說我,這會兒怎麼著,你也忘了?哼!”
小燕由著她撒火氣,蹲在樹下找了一圈,最後摸了一把腰,摸出個圓溜溜的物什來,挺身站起來賠笑道:“真真瞎子一樣愣是沒找著,好麽,竟掖在這裡頭呢。您瞧瞧我這記性。”
“你也有今兒呢,走罷。”
路金喆悶悶的往前走,回屋也不怎麼活泛。
小燕兒給她點了燈,她就坐在燈下看花樣子發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