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子不大,幾步之間就到頭了。
路金喆跟著裴宛往裡走,繞過那一扇屏風,還特地抬頭望了望,果然那裡頭正是一尊火爐子。
這寢室也簡單,除了這爐子外,就隻有一架衣帽架,上頭掛著他的外衫,一柄刀,然後就是一張不大的榻了——她倒是沒想彆的,隻覺得堂堂大雍太子,軍營主帳裡這麼寒酸,比白果兒那還不如,她還有兩口箱籠呢!
裴宛見她呆呆的,一副不知道神遊到哪裡的模樣,幾不可查地“嘖”了一聲,從衣帽架上拿下一件大氅來。
地方不大,路金喆故意站在火爐旁,借勢悄悄烤著火,就見太子殿下拎著一件大毛出峰的雪白大氅走過來,這氅衣也不知道是什麼皮毛,輕軟柔順,活物似的,泛著粼粼的光。
正怔住著,太子殿下一抬手,抽開她鬥篷係帶。
“噯——”
還沒等路金喆叫嚷,裴宛便抖開自己的這件氅衣,兜在她身上,還是反毛蓋的——這厚實的皮毛被爐火烤了半宿,早已熱烘烘,如今密不透風的裹在路金喆身上,直將她暖得打了好幾個激靈!
裴宛橫了她一眼:“還抖呢,我看你是不知道冷有多冷。”
路金喆能說什麼?她眼下全仗著這件大氅活命,麵對太子殿下的冷言譏語,自然隻有喏喏稱是。
裴宛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支使她也越發順手,“去榻上坐著,靴子脫掉,被子圍上。”
說完,背過身去,從衣帽架上抽了件外衫係上,轉身往榻前小案上翻揀起來。
路金喆身上熱烘烘,腳下毛氈靴子卻早已凍得冷硬如鐵,一冷一熱鬨得她頭腦發暈,似乎也不想事兒了,果真聽他的話,三兩下解開靴子,把凍僵了的腳飛快地塞進被子裡。
被子裡餘溫尚存,叫她心裡生出百般滋味。
“咳咳。”嗖了嗖嗓子,路金喆把大氅和被子都圍嚴實了,端端正正盤坐在榻上,佯裝出一副很規矩的模樣,雖然上榻這件事本身就一點兒都不規矩。
裴宛聽見那聲咳嗽,原本都過來了,又折返,低頭又翻找著什麼。
路金喆巴望著瞅他,才看清原來那裡放了個矮櫃,裡頭一格一格的,裝了好些抽屜,竟都是藥材。
她福至心靈,“喔,你在找藥?給我吃的?”
裴宛仿佛聽不見似的,沒搭理她。
路金喆放長聲音道:“你還會開方子呢?彆給我吃壞嘍!”
“嘭”的一聲,裴宛關上抽屜,橫了她一眼,“嗬,我久病成醫!”
路金喆縮縮了脖子,發誓自己再不說話了。
饒是裴宛這麼說,卻仍舊把翻騰半天找出來的幾樣草藥盛在托盤裡,擺在她眼前。生薑、枸杞子、大棗、桂圓、人參、當歸、川貝,這幾樣是不論怎麼配都不出錯的。
“我不愛當歸的味兒,”她食言了,該說還是得說,又指了指人參川貝:“還有這倆。”
老太太才喝這些呢!
“我就知道。”太子殿下聞言隻挑了挑眉,很好說話的模樣,將她點的這幾樣都揀出去。
還沒等路金喆樂上一回呢,就見他一直背著的右手轉過來,手裡托著個小木匣,匣子攢珠一樣,中間放著個滾圓絳色藥丸,往她跟前遞了遞。
“這是什麼?我吃它呀?”
“十全大補丸,吃了延年益壽。”
聽他糊弄人!
路金喆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不自覺撓撓臉,又指了指當歸,“我就還吃這老太太湯罷?”
裴宛搖搖頭:“路金喆,你不能永遠反複無常。”
這話裡有話,路金喆又不笨,乖乖拿起那顆大如鴿卵一樣的藥丸,聞也不敢聞,放在嘴裡咬了一下——他也不給水,那怎麼辦,就硬吃唄!
吃了兩口,頭一口囫圇吞棗,生生咽下去的,第二口嚼了一下,謔,這滋味!
細細品咂,她也吃出許多草藥味兒來,但自己終究不是果兒,壓根嘗不出個子醜寅卯,隻覺得甜香有餘,滿口生津,一個不注意,竟全吃沒了!
“這是什麼丸藥?叫什麼名?真好吃,還有嚒?”
“剛說過了。”
一口氣問三個問題,這位殿下大約回的是“叫什麼名”,路金喆也覺得心滿意足了。
趁她吃丸藥的功夫,裴宛往爐子上一直坐著的水裡倒進餘下藥材,又鉗了兩枚炭,將爐火燒的更旺些。拿了一把了椅子放在爐子邊,愜意地坐著。
路金喆同他大眼對小眼,半晌,便悄沒聲打量他麵色來,是比往日蒼白些,但她完全沒辦法據此來估摸他的病情。這個人一貫的會強裝,不管如何難受,從來都脊不打彎,全無一絲兒病怠佝僂之相。
從第一回見麵,他吐自己一大襟血的時候便是這樣。
“我聽柳兒說你舊毒複發難愈,如今是怎樣了?”
“沒大礙,很好。”
“喔,那就好。”
雙雙靜默,兩相無言。
半晌,路金喆忽然問道:
“你還生氣嚒?”
“我沒有生氣。”
“……”
路金喆咽了咽嗓子,那表情實在是不認同。
裴宛老神在在坐在爐子旁,他們隔得近,兩人一有什麼都瞧得一清二楚。話也說完了,藥丸也吃淨了,老太太湯半天不見好,爐子倒是越來越旺……
路金喆裹得毛茸茸的,開始渾身不得勁兒起來,並不是某位殿下的目光太過惱人,而是……有點熱了,她捂得慌!
“彆動。”裴宛下巴點點,指向她想要解開大氅的手,輕輕地道:“係上。”
路金喆心裡腹誹,卻也奈何不得,委頓在榻上,也顧不得什麼規矩姿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