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一怔,不明白他為何談起遠方的水患,楊誌皋繼續道:“貴州播州土司楊應龍在南邊蠢蠢欲動,根據當地錦衣衛的回報,楊應龍私下與播州其他土司大族暗中勾連,隨時準備起兵造反。”
楊誌皋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麵露疑惑的穀雨繼續道:“我大明入朝作戰每年費帑金一百餘萬,而朝廷苦苦支撐寅吃卯糧,今年再無餘錢支應,戰場之上的我朝士兵將要麵臨兵器、糧草、藥品匱乏的局麵,而戰場之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穀雨一個小小的捕快,如何能知道朝廷的軍國大事,他在富庶安寧的京城出生長大,自以為這大明便是天下最優渥安全的所在,此時經楊誌皋的口才知道他的國家實已到了千瘡百孔的境地,他越聽越是心驚,截口打斷道:“住口!”
楊誌皋道:“還要我繼續往下說嗎?”
穀雨搖了搖頭:“你究竟想要說什麼?”
楊誌皋道:“大明身處內憂外患,但這卻不是最著急的事情。”
穀雨疑道:“那是什麼?”
“最要緊解決的不在東,不在北,卻在這朝堂之上。”楊誌皋苦澀地道:“陛下獨寵鄭貴妃,甚至為此準備廢長立幼。你知道殿下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穀雨搖了搖頭,楊誌皋的目光轉向朱常洛:“鄭貴妃仗著陛下恩典驕縱跋扈,慫恿陛下將殿下生母王貴妃打入冷宮,母子常年不得相見。又在後宮拉幫結派妖言惑眾,好似陛下真的要將皇位傳於三殿下一般...”
朱常洵聽到楊誌皋談及生母且言辭多有不敬,氣得火冒三丈,隻是此時強敵環伺他隻能硬生生壓住火氣,楊誌皋又道:“後宮奴仆為她謊言欺騙,對大殿下多有不敬,冷落怠慢更是家常便飯。十冬臘月太監欺負他,連棉被也不予準備,火炭能拖則拖,若不是王公公將此事告訴我...”
“不要再說了!”朱常洛忽然聲嘶力竭地大喊。
楊誌皋為了救他口不擇言,將他最不堪的一麵公之於眾,這對自尊心極強的朱常洛來說不吝於一場羞辱。
穀雨看著他的後腦勺,身前的男子論年歲比他大了幾歲,身高卻遠遠不及他,一股莫名的酸楚席卷了穀雨的內心,楊誌皋道:“皇帝倒行逆施罔顧人倫,朝中大臣為撥亂反正,不知有多少諍臣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朱常洵一夥不僅不知收斂,更假借皇帝恩寵爭權奪位,皇帝與大臣背心離德,以致朝綱不振,種種亂象皆源於此。”
穀雨終於明白了對方要說什麼,臉上出現了一絲糾結。
楊誌皋沉聲道:“大明不能亂,殿下不能出事,隻要陛下冊立太子,一切隔閡便可消弭於無形,到那時君臣同心無往不利,便是再大的困難又有何懼。”說到此處一躬到地:“風雨將傾,還望小友以大局為重,放過殿下,保我朝堂安寧。”
眾官員一躬到地,紛紛道:“還望小友成全。”
穀雨心亂如麻,看著台下白發蒼蒼的老者,他們為大明傾注所有,衝撞皇帝被貶被殺皆甘之如飴,為了守護江山穩固不惜肝腦塗地,讓他不忍拒絕,但是...
他看著廣場上屍首橫陳遠處的火光濃煙,回憶中平民因失去親人朋友而痛苦萬分的表情格外清晰,又怎能輕易放了眼前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他糾結良久,嘶聲道:“你們認為自己是對的,那彆人就一定是錯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