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承簡輕蔑地道:“潘大人好大的威風。”
潘從右硬邦邦地回敬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兩位大人勝利在望,沒必要再拿我尋開心了。”
宋憲道:“勝負尚且未知,坐下說話吧。”
潘從右坐在下垂首,目不斜視。吳承簡看得惱火:“我看潘大人還抱有僥幸,指望那逃出去的野猴子力挽狂瀾,實話與你說了吧,顯達已點齊人馬在城內城外布下天羅地網,就憑他一個小小的差官能濟得什麼事?”
潘從右目光一暗,對穀雨的擔憂浮上心頭,無論他出不了城還是進不了城,最終都會功虧一簣,不由歎了口氣,吳承簡得意地道:“你曉得害怕了?”
潘從右道:“隻恨我謀劃算計,到頭來還是無法將爾等繩之以法,愧對陛下,愧對江南百姓。”
“你!”吳承簡騰地站起身來,指著潘從右的鼻子破口大罵:“姓潘的,你近年來在金陵一帶暗中調查走訪,挖大乘教的黑料,當老夫不知道嗎?隻不過我等不想節外生枝,才對你百般容忍,可你得寸進尺,不知收斂,真以為老夫不敢殺你嗎?”
潘從右冷冷地打量著他:“吳尚書,你聽聽自己所說,可有個當官的樣子?”
吳承簡氣得一張老臉漲成豬肝色,踱步到潘從右麵前,陰惻惻地道:“當官的是什麼樣子?我又是什麼樣子了?”
潘從右仰頭看著他道:“頤指氣使,權欲熏心,”忽地戟指向吳承簡,厲聲道:“草菅人命!”
吳承簡嚇得一哆嗦,潘從右站起身來,毫不畏懼地迎向他:“狼狽為奸!喪儘天良!人神共棄!”整個人忽然變得煞氣騰騰,他平素沒什麼架子,為人隨和,衣著樸素,但發怒時須發皆張,似鐵麵判官,又似人間閻羅,每說一句便向前邁一步。
吳承簡被他淩厲的威勢所攝,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縮,嘭地栽倒在椅中。
楊伯見勢不妙,一個箭步竄上前,扳住潘從右的肩頭向後甩出,潘從右一個瘦削的老頭,哪是他的對手,身子向後倒飛而出,重重地跌倒在地,他的喉間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趔趄半晌,艱難從地上站起。
楊伯目露殺機,便要上前。
“慢著,”宋憲製止了楊伯,他目光陰冷地看著潘從右:“不知潘大人所說的狼狽為奸,指的是不是宋某人?”
“包括你,”潘從右直言不諱,痛心地道:“昔日兩位在朝堂之上意氣風發,為國為民肝腦塗地,潘某心向往之,為何今日站在我眼前的不過是兩個唯利是圖,不惜禍國殃民的老倌兒,麵目可憎,不堪卒讀。”
這話罵得太難聽了,宋憲和吳承簡臉色鐵青,胸前劇烈起伏,過了半晌宋憲才道:“老夫少時讀聖賢書,心中所願與你何嘗不是一樣的忠君報國,為民請命。可是陛下早已不是原先的陛下,朝堂之上也早已變了風向,宋某資質平庸,做不到挽狂瀾於將傾,隻能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所想不過是山河安定,可即便是這樣,我弟兄兩人得到的是什麼結局?”
他指著吳承簡:“皇帝一再拖延冊立太子的時間,廢長立幼之心路人皆知,承簡與一眾好友拚死進諫,上疏奏請陛下冊立東宮,由此觸怒皇帝,貶官的貶官,發配的發配,承簡貶謫金陵,運氣算是好的。”
吳承簡低垂著頭,呼呼喘著粗氣。
“而我,”宋憲忽然神經質般一笑:“我卻是瞎了眼,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