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毛府一樣,高策下榻的府邸也是臨時征用的,產業歸屬一位王爺所有。占地千餘畝,七進院落,足見其宅子的寬闊,亭台樓榭假山魚池散落其中,更有蒼鬆翠柏交相掩映,呈現出淡淡的雅致之美。
高策在吳勤的陪同下從書房中走出,他生得高大威武,看起來大約四十歲上下,雖然沒有披掛戰甲,但渾身上下卻有一股殺氣,看著石階下被五花大綁的穀雨被人推搡著帶至近前:“你是穀雨?”說的雖然是官話,卻帶著江浙口音。
穀雨點點頭,臉上已看不到失魂落魄的表情,他直視著高策的眼睛:“朝廷裡有幫你的人?”
白寬臉色一變,望向高策,高策向他擺擺手示意無妨,把眼看向穀雨:“你是如何知道的?”
穀雨道:“你將我和李征崔文查得底兒掉,若是尋常人倒還罷了,但我三人是公家身份,你又是初來乍到的邊將,能在一天內查到,若是朝中無人助你,我是不信的。”
高策笑了起來:“穀雨,你很聰明,但卻無濟於事。我們想做的,你阻止不了。”
穀雨冷冷道:“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
高策道:“回家。”
穀雨愣住了,高策自嘲地笑了笑:“自從入朝以來,身邊的兄弟一個一個死去,大戰至今,死在戰場的士兵死傷過半,”他伸出四個指頭在穀雨麵前晃了晃:“四萬人!知道什麼意思嗎?”
穀雨渾身顫抖了一下,聽高策繼續道:“他們也許是父親、也許是丈夫、也許是兒子,但卻客死他鄉,亡魂不得歸處。”
吳勤和白寬等人麵露悲色,靜靜地看著高策,因為激動高策的臉色漲紅,甚至聲音開始出現細微的顫抖:“倭軍舉傾國之力,對chao鮮誌在必得,兩國旗鼓相當,打得難分難解,前線弟兄上去一茬倒下一茬,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你知道人被燒焦是什麼味道嗎?你知道腹腔被利刃劃開,到血儘而亡尚有兩個時辰嗎?你見過河道之中塞滿屍首的景象嗎?”
穀雨聽得臉色煞白,雖然知道對方並不期望自己作答,但仍下意識地搖頭。白寬悶哼一聲,眼淚刷地流了下來,身後的士兵眼睛也紅了大片。高策道:“但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樣的日子沒有儘頭,皇帝並不急於停止這場戰爭,也許我們在戰場上取的勝利並不能讓他滿意,也許並不足以讓他向大臣證明當初出征是多麼英明的決策,也許他認為死在戰場上的不過是螻蟻而已,隻是他不知道這些螻蟻也有日日盼歸的家人。”
說到此處,殺氣已充盈在高策的臉上:“若是不殺了他,戰爭不知何年何月才會結束,又有多少弟兄成為刀下亡魂。”
穀雨定定地看著身邊的士兵,他們大多麵色黝黑皮膚粗糲,衣著簡陋神情剛毅,若說他們是十惡不赦之人,他是堅決不同意的,但他們卻有著天底下最瘋狂的想法,妄圖用刺殺皇帝的方式阻止一場戰爭。
高策穩定住情緒,緩緩走下石階:“穀雨,我將真相和盤托出,並不指望你會幫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再站在我們的對立麵。做一次瞎子吧,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行嗎?”
穀雨同情地看向高策,但他依舊緩緩搖了搖頭:“我拒絕。”
高策眉頭擰了起來,氣息粗重起來,不理解地道:“為什麼?!萬曆皇帝剛愎自用貪婪自私,天下皆知,殺了他天下再換明君,那必是新一輪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