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班舞伎頓時狼狽奔逃,爭先恐後地搶出了廂房。
唯有龍幼株仍安安穩穩地坐在謝茂身邊,動作紋絲不亂地挽起紗羅長袖,露出一截皓腕,輕輕為謝茂再添了一碗不冷不暖的解酒花茶。滿屋子急迫淩亂中,她沉靜得宛如畫卷。
謝茂終於覺得她有點兒意思了,側頭問道:“你不走?”
龍幼株牽衣離席,襝衽為禮:“妾告退。”你不讓我走,我留下也不害怕。你讓我走,我還想去補個覺呢,再見。
謝茂就覺得吧,這須塗虜汗的女兒,畢竟身負王室之血,氣度見識都不一般。
——留在青樓繼續做迎來送往的勾當,實在太可惜了。
【強烈不建議宿主將揭必幼株作為攻略對象!】
謝茂根本就不想再努力找什麼殉死之人,聽見係統在腦內刷屏,略覺詫異:【為何?】
【須塗虜汗國滅亡,揭必幼株不曾殉國!】
【須塗虜汗戰死,揭必幼株不曾殉父!】
【畫越焉支受辱自戕,揭必幼株不曾殉母!】
【發賣青樓賣身為娼,揭必幼株不曾殉節!】
【這樣心誌堅定的女人,不可能為宿主殉死。強烈不建議宿主將之作為攻略對象。】
聽完係統的分析,謝茂差點想給龍幼株鼓掌。
這個時代的女人,依附父親與丈夫而存活,以孝順與貞潔作為立身存世的資本。一旦失去了男人(父親)的庇護,又失去了獲取男人(丈夫)庇護的資本(貞潔),多半都會走投無路選擇死亡。
龍幼株作為一個亡國公主,被敵國惡意賣進青樓操持皮肉生意,她依然堅強地活了下來,甚至還能住得上胭脂樓最好的廂房,隨意差遣小丫頭伺候自己,這豈不是天大的本事?難怪係統都要給她一個“心誌堅定”的評價。
嗯,先把她撈出來吧。至於撈出來之後怎麼用,謝茂暫時沒考慮。當了兩世皇帝,天底下就沒有謝茂不敢用的人。蠻族的亡國公主算什麼?前兩輩子謝茂還用陳朝太孫當宰相呢。
“把外邊那人叫進來。”
謝茂絲毫不理會係統蠱惑他贖舞伎三飛花的絮叨。哄個妓|女給自己殉葬?還不如去宮裡找個小太監好好籠絡……呢?
※
張豈楨進屋之後,隻看了謝茂一眼,隔著半扇插屏就跪了下去。
他對謝茂的稱呼也很古怪:“十一爺。”
屋子裡跟進來四名侍衛,緊緊盯著張豈楨,惟恐他對信王出手。聞言雖然驚訝,可也沒有絲毫放鬆。——這人認出了謝茂的身份不奇怪,謝茂又不是養在深宮的公主,衛戍軍偶然也會接一些隨行保護的差使,謝茂又是文帝最寵愛的皇子,當今最喜愛的幼弟,群星拱月,認識謝茂很正常。
奇怪的是他對謝茂的稱呼。若非皇家的心腹家臣,不會這麼稱呼皇子。
何況,文帝已大行,如今是謝茂的兄長當皇帝,某爺某爺該稱呼的就是皇帝的兒子了,謝茂這樣長了一輩兒的皇叔,頂多被稱呼一聲十一王,再不敢叫“十一爺”。連趙從貴、餘賢從這樣的貼身近侍,也僅在謝茂微服時化名改稱十一爺,平常都是稱呼王爺。
謝茂對他確實沒什麼印象,直接問道:“你是哪家的?”
張豈楨道:“小的曾給六爺牽馬守門。”
六王謝範。
那位愛詩愛馬愛風流,最愛畫美人,常年廝混在外,一身俠骨的六王爺。
謝茂和他六哥的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他心底挺欣賞六王,然而,二人的母族決定了各自天然的立場,注定了二人不可能尿到一個壺裡去。
謝範出門排場不大,輪得到給他牽馬守門的,那就能算得上是心腹了。
謝茂不知道這人為何會淪落到衛戍軍當兵頭,也不想問六王的私事,指著乾淨的酒碗,讓朱雨斟了一碗酒,賞給張豈楨,說:“你是六哥的門人,認得我不奇怪。我今日‘必然’要被衛戍軍抓進去,你是抓呢,還是抓呢?”
……能不抓嗎?張豈楨充滿彪悍氣的臉上抽搐一陣,一口將賜酒飲儘:“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