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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飛石裝傻, 謝茂卻不想和他留下心結。
“在長信宮太後跟前, 你不說話,朕明白你是小心謹慎。為何回來了也不說話?”
謝茂隨手將棋子放下,幾乎都沒有過腦子,“朕這皇位來得太輕易, 宗室不安分,你該明白其中的道理。朕殺人都有道理, 並未妄殺——朕不昏聵。”
昏聵這詞兒大多形容老人。謝茂如今風華正茂,老氣橫秋地跟同樣年少稚氣的衣飛石說“朕不昏聵”, 聽著就有些可笑。
可是, 衣飛石笑不出來。
他和謝茂相處時, 很少談及內心。很多敏感的話題, 他不會問, 謝茂也不會主動提。
就像謝茂把他安排到了西北,書信裡卻隻說家常, 一句都不問西北事務一樣。謝茂對朝裡各派勢力如何用, 誰是謝茂的心腹,誰是謝茂拉攏的對象, 誰是謝茂打壓的對象, 衣飛石默默地看著, 聽著, 體察著, 他也絕對不會向謝茂多問一句。
哪怕他們是夜裡睡在一張榻上, 彼此都能接觸到對方最私密處的關係, 也一樣不會越線。
他們不是世俗夫妻。
哪怕謝茂有了皇後,他也不可能和皇後推心置腹,說所有的安排打算。更何況,衣飛石連皇後都不是,他的身份,他的性彆,乃至於他的姓氏,都注定了他和謝茂的關係必然會有許多的隔閡與尷尬。
反正,就這樣湊合唄。能在一起時,就高高興興地在一起。哪天緣分儘了,也是命中注定。
衣飛石明白自己的身份。從信王在青梅山的大將軍行轅朝他伸出手,拉著他不肯放的那一天起,他和謝茂的關係就不是他能主導的。他可以選擇結束,但他沒可能選擇開始。謝茂說在一起,他可以說不,謝茂說不一起了,他隻能說好。
謝茂能夠仗著身份強行要求他,他不能反過來強求謝茂。
——隻要他不想造反,他就無能為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衣飛石不會跳大神。他止不了雷,也祈不下雨,隻能被動的領受。
所以,他不想和皇帝談心。談得深了,難免傷心。何必去想那麼多呢?就如那日他跪下宣誓效忠時所言,衣飛石此生不過為陛下執劍之人。牢牢記著這一條,彆的事,都不重要。
他以為謝茂與他已經建立了這種“不深談”的默契,哪曉得謝茂改主意了。
衣飛石裝了一回傻,皇帝卻擺出深談的架勢,他就立刻改變了策略,誠懇地說:“臣明白。前朝諸王紛爭,裂國如碎瓷,天下亂了數百年。宗室不安分,陛下此舉乃為天下計。陛下聖明。”
這馬屁拍得特彆生硬,可是,從他誠誠懇懇的腔調裡說出來,居然特彆有說服力。
謝茂看著他認真又虔誠的俊臉,棋盤都懶得看了,隻管盯著他薄薄的嘴唇,低聲道:“卿再說一遍。”
衣飛石眼底露出一絲困惑,謝茂提醒道:“說,陛下聖明。”
衣飛石不理解皇帝腦子抽什麼風,不過,他很溫馴地重複了一遍:“陛下聖明。”
正準備深談的謝茂裸足抵住棋案,稍微用力將之推至身側。衣飛石不安地坐起來,還沒顧得上詢問陛下怎麼了,謝茂就將他牢牢地壓在了榻上,一隻手撫摸著他的嘴唇,指腹上隱約傳來的唇紋讓謝茂渾身火熱,聲音變得喑啞:“……小衣。”
榻上二人說著就摟在了一起,殿內伺候的朱雨立刻差遣所有宮人退下,自己悄悄守在門口。
殿內喘息漸止,朱雨默默上來遞了兩回毛巾。
謝茂難得饜足地倚在榻角,棋案上的棋子灑了滿榻,衣飛石紅著臉伏在謝茂懷裡,謝茂滿足又歡喜,很仔細溫柔地用毛巾替他擦擦臉頰與嘴角。
衣飛石不自在地往一邊躲了躲,謝茂捏住他纖巧精致的下巴,不許他回避,衣飛石竟然露出一絲不悅。
“哪裡就不能見人了?”謝茂固執地捏住他的下巴,非要露出他臉頰上的疤痕。
自從被號稱靈狐髓實為劇毒的藥膏戕害之後,衣飛石自己拿刀剜了腐肉,又有趙雲霞獨門千金妙藥療傷,二十多天過去,臉上的血痂早就掉了,留下一道三寸長、四分寬,正正方方的新嫩疤痕。
因落在頰邊,側麵看著比較明顯,正麵不仔細看,影影綽綽地也看不出來。
謝茂不在乎衣飛石長得如何,前世衣飛石臉上也有疤,比這個疤還猙獰兩分,何況,他若心愛美人,天底下多少美人隨便他挑,哪裡還非得念念不忘衣飛石?
他看著衣飛石這個疤痕,是確實很心疼。
既心疼這疤壞了小衣英俊無瑕的臉,又覺得這戳記極其打臉。這可是衣飛石犯蠢中招的明證。謝茂看一次就想一次,朕聰明的小衣也不知道犯了哪門子邪,居然被何醫正那麼拙劣可笑的手段給騙倒了……
謝茂看了他臉上的疤都難免要犯嘀咕,衣飛石這些天就更難過了。
這個疤比長公主抽出來的鞭痕大了一倍不止!還那麼四四方方的一塊,打眼一看,就像是貼了個什麼東西在臉上。不止難看,這個疤還代表著他的蠢!以色侍君,醜疤!以才事君,犯蠢!衣飛石覺得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好印象,起碼被這個疤痕壞了大半。
倘若不是怕皇帝察覺到自己的刻意,衣飛石都恨不得學婦人抹點黑粉胭脂什麼的,把這塊粉嫩嫩的新疤遮起來。平時相處時,他也總是偏過頭,儘量不讓謝茂看他受傷的臉。
這會兒二人才親熱過,皇帝就非要捏著他的下巴,察看他回避的傷處,衣飛石就不高興。
他不高興也不會跟皇帝頂嘴,就低垂著眼瞼,不與謝茂對視,也不肯答話。
——皇帝問話,犟著性子不肯回話,這已經是極其不恭敬的姿態了。
謝茂看著他勁勁兒的不悅姿態,想起剛才這少年的溫馴熱情,心裡發軟酥麻,也舍不得和懷裡的心上人較勁,低頭一口親在衣飛石疤上新生的嫩肉。
衣飛石受驚地躲了躲,被謝茂死死摟在懷裡,舌尖順著那道疤痕,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舔了一遍,舔得懷裡僵著不動的少年身軀慢慢地軟了下來,他才一點點親回衣飛石嘴唇。
二人深吻許久,謝茂扶著衣飛石的腰,低聲問道:“丈夫立身處世也不靠皮囊吃飯,朕給你那麼多莊子還不夠吃的?你養著這張小白臉是要去混哪家的飯?”
衣飛石心說可不就是想混您的飯麼?然而,他自己心裡也明白,他在皇帝這裡的分量,身份、才乾、忠誠,哪一樣都比他在床上的用處重要。他沒有這張臉,皇帝照樣給他錢,給他權。
可是,隻有養著這張小白臉,皇帝才會在榻上摟著他,對他竊語溫柔。
——他想要皇帝對他的這一份不同於任何人的好。
但他不能說。這種隱秘的渴求,隻能被藏在心底,不能述諸於口。說出來就太不體麵了。婦人才會期期艾艾地期盼著丈夫的寵愛,他自己就是丈夫,他還是謝茂的臣子,他不能求這個。
“哼。”衣飛石心中隱忍難言,故意重重噴氣。我就養小白臉,愛美犯大謝律麼?
摟著他的謝茂就忍不住笑,笑了又努力憋住,輕聲細語不住地哄他:“男子漢大丈夫,有條疤才顯得英武。多好看呀,若不是娘娘盯著,朕也弄一條……”哄著哄著,又低頭對著衣飛石的疤痕又親又舔,似乎是真的喜歡得不行。
新生的疤痕本就敏感,衣飛石被他舔得半張臉都發麻,明知道皇帝是哄自己,他還是沉溺在這一種指鹿為馬的妄言偏寵之中,不自覺地摟住皇帝腰身……
二人又膩在了一處。
……
朱雨目不斜視地聽完了今夜的第二回,待榻上雨歇雲收之後,再次送上溫熱的毛巾。
再次紓解後的衣飛石神清氣爽,卻故作虛弱,軟在謝茂懷裡就想睡過去。
——他不想和皇帝談疤痕之前的那個話題。
衣飛石在人前營造了一個憐弱的形象,但他本質上並不是個看誰落難都想伸手的“老好人”。謝茂殺宗室,宗室也確實不安分,他臉上的傷疤就證明確實背後有人在搗鬼,所以,衣飛石半點兒不覺得皇帝不該動手。
讓衣飛石覺得心驚的是,皇帝殺人,竟然完全不看證據。
謝茂有重生的外掛,所以他知道誰在背後搗鬼,徑直就指點趙從貴帶著謝範去抓人殺了。
可是,朝臣沒有重生,天下人沒有重生,衣飛石也沒有重生。所有人都不明白皇帝殺人的依據是什麼。沒有堂審,沒有證據,甚至連人犯的畫押口供都沒有,說抓人就抓人,說砍就砍,善麓王臨死都在喊冤枉,誰見了謝茂這剛愎自用的暴君手段不心驚膽戰?
衣飛石知道自己的身份,這件事沒有他置喙的餘地,所以他將嘴閉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但,如謝茂所察覺的那樣,他對皇帝有些想法了。這件事不會影響他對皇帝的忠誠,也不會影響他對皇帝的感情,影響的隻是他對自身立場的重新反省。
如果他不想落到善麓王那樣的境地,他就得更加小心翼翼地守好自己,絕不行差踏錯一步。
哪曉得謝茂絲毫不肯放過他,明明都褪了衣裳鑽進被窩裡要睡了,貼身摟著他的謝茂還是將他揉醒,在他耳畔低語:“卿與所有人都不一樣。”
衣飛石背身睡在謝茂懷裡,好像是睡著了。
謝茂隻覺得懷裡火熱柔韌的身軀挨著熨帖無比,輕輕在懷裡少年的耳邊說:“朕召見六王、沭陽侯時,四個禦前侍衛就守在殿內。小衣,你和他們都不同。”
“朕與你在一處,侍衛守在殿外。防的是外人,從來不是你。”他輕輕握住衣飛石修長白皙的手指,“你隨時都能拿走朕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