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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城是座小城, 城主府修在矮矮的山脊之上, 綿延半裡。牆高六尺,灰磚青瓦,除了占下的地盤大一些,屋舍和山下的民宅沒什麼兩樣, 並不顯得巍峨氣派。
刺客是從東邊的矮牆翻進去的,一路沒有遲疑, 直奔後宅。
衣飛石追進了城主府,就不太好找了。
城主府裡奴仆甚多, 痕跡駁雜, 地上磚石鋪開, 陽光晴好的天氣, 很難看出端倪。
若刺客是偷偷潛進來的, 必然會在僻靜無人處留下的痕跡,衣飛石可以據此辨認。現在他追進來就丟了線索, 可見刺客對金雀城主府很熟悉也很友善, 所以,刺客能夠光明正大地在城主府中行走。
狂奔五日累得瘦了一圈的衣飛石, 心裡琢磨, 如果我是刺客, 我現在想做什麼?
喝水, 睡覺。睡醒了, 吃飯。
刺客始終比衣飛石快一步。衣飛石追出京城時, 他判斷刺客比他快三個時辰。追了五天之後, 他覺得刺客隻比他快半個時辰。——畢竟他追得拚命一些,他的輕功應該也稍微好那麼一丁點兒。
衣飛石判斷,刺客現在應該在睡覺。
他把城主府後宅大部分廂房都翻了一遍,這位城主養了不少姬妾,大白天的,這個摘花兒,那個跳繩,還有幾個感情好的帶著丫頭聚在一起打葉子牌,廂房裡無人睡覺,倒是幾個偷懶的婆子丫鬟躲在下人房裡打瞌睡。
衣飛石不認為自己追丟了目標,雖覺得很荒謬,但是,他還是悄悄攀進了城主府後院正房。
正房通常是家主與正室夫人所共有,是一個家宅中最尊貴堂皇有規矩的地方。讓衣飛石覺得奇怪的是,城主府後宅其他地方都很規整,守門的婆子,伺候的丫鬟,個個進退有度,這後宅的正房卻靜悄悄地,一個伺候的丫鬟都瞧不見。
一路摸到正房堂屋,遠遠地,衣飛石就聽見了白日宣淫的動靜。
在謝朝來說,衣飛石十七歲的年紀,其實也不小了。要不是長公主懶得關懷他,像他這樣年紀的貴族公子屋裡早就該放人了。就算長公主沒替他操心房中事,他所見所聞也不少。
這年月妾通買賣,男人不會拿正室嫡妻開玩笑,其他女人就是玩意兒,上手一個美人兒就和吃了一頓好酒沒什麼區彆,隨口分享一二,不要太正常。何況,衣飛石在軍中長大,京中紈絝多半還是花錢快活,銀貨兩訖,西北那就真是許多事都不忍卒聞。
從前衣飛石對這種事都不怎麼感興趣,徐屈就嘲笑他還沒長毛,長毛了就知道女人有多好了。
……自從前年與皇帝在太極殿吃了鍋邊素1之後,他終於知道這事兒多勾人了。
這會兒聽見正房寢室裡肉體撞擊賣力地啪啪聲,再有婦人嗚咽的呻|吟,男人低沉的喘息……
衣飛石耳力太好,聽得太清楚,他甚至都能聽見床上婦人撕扯被褥的細微聲響。
開過葷的人看見肉菜,那想法就和從前吃素時完全不同了。衣飛石分明已經很疲憊,滿腦子都是飲食與睡眠,可是,當他聽見屋內的動靜時,裹在幾日未換洗的臟衣內赤|裸的肌膚就發膩,瞬間想起了他與皇帝毫無隔閡地摟在一處的滋味。
和皇帝一起躺在被窩裡,伏在皇帝懷裡,肌膚相親的滋味,真的很舒服。
屋裡動靜很激烈,肉體瘋狂地撞擊在一起,男人似要徹底撕開婦人的身體……
衣飛石聽得麵紅耳赤,莫名其妙就想,再過兩三年,加冠之後,陛下和我也要這樣……
寢房裡男女激烈的動靜讓衣飛石有點遲疑。他沒聽過這麼刺激的聲音,往日見過的都是遮遮掩掩弄一會兒就完事了,他和皇帝在一起時,也沒真吃上肉,何況,皇帝對他一直都非常溫柔。
他大概知道男子之間要怎麼弄。現在參考這兩人的激烈程度,他覺得……咳咳。軍中男男之事多了去了,也沒見誰被|乾得爬不起來吧?反正……陛下英明,他可能確實“小”了點。
衣飛石腦子裡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動作依然冷靜謹慎地往正房探察。
按照道理說,在城主府後宅正房裡行淫的男女,應該是城主與城主夫人。不過,衣飛石是個謹慎的性子。常理判斷是一回事,可世上很多事情根本不合常理。
眼見為實。
稍微走近一些,衣飛石才發現正房裡根本不止兩個人。
——有男女行淫,聲息粗喘,另外還有三個人,似乎是在吃東西。
衣飛石很小心,他沒有從屋頂上走。城主府本就修建在山脊之上,是金雀城地勢最高的建築,現在天還大亮,趴在屋頂上豈能不引人矚目?再者,他追蹤的是兩個身手極好、感覺極敏銳的刺客,大凡高手對來自天空的危險都會極度敏感,這是所有陸地生物的本能。
他潛伏在檻牆之下,院子裡沒有下人,這個地方很安全。他也沒有試圖從窗戶門板的縫隙裡偷窺。倘若是高手,旁人稍微多看一眼,被窺視的警覺就會把人驚動。
衣飛石屏息凝神,豎起耳朵認真地聽。
撇開寢室裡啪啪啪啪一刻不停地交|媾聲,堂屋裡還有咀嚼吞咽的聲音,衣袂摩擦的聲音。
堂屋裡確確實實是三種不同的呼吸聲。寢室裡一男一女,堂屋裡圍著飯桌有三個人。
這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
除了青樓楚館或是某些特定的場合,男女之間那點兒事畢竟是不好見人的。衣飛石或多或少也撞見過不少破事,比如在軍中不小心撞見外出野合的兵卒,與紈絝朋友飲宴時隔著牆聽見動靜……隻要不是喝高了或是故意炫耀,乾這事兒怎麼都會收著點兒聲音。
這裡不是青樓,也不是戰後混亂的慶功宴。這裡是金雀城主府的後宅正房。
一間屋子裡有人在吃飯,另外一間房裡放肆瘋狂地交|媾呻|吟……這種事情發生在青樓不奇怪,發生在醉生夢死的酒宴上不奇怪,發生在這裡,那就太奇怪了。
這裡居住的是城主的正室嫡妻,它應該是城主府最規矩最尊貴,最不應該荒唐的地方。
男人們會在各種荒唐的場合談論妾室小星,可他們絕不會提及自己的妻室。妻者,齊也。不是因為男人們所受的教養讓他們多麼尊重妻室,他們尊重的實際上正是自己。
衣飛石也聽說過某些男人有怪癖,喜歡自己做事,讓旁人聽房,覺得特彆刺激。
——這城主莫非就是這麼個變態?還專門讓刺客來聽房?
就算有這怪癖的人,也頂多是去青樓玩妓|女叫友人隔房聽著,或者買幾個姬妾,邀請友人過府“玩耍”。哪有人這麼生猛,直接把外人弄正房嫡妻的門外聽這事兒的?消息傳出去了,兒子還要不要做人?
南人風俗竟彪悍至此?!衣飛石抽抽嘴角。不過,這事兒他想著還是不對,他追蹤的刺客隻有兩個,這屋裡多出來的另一個人,又是怎麼回事?
“簡兒,梁哥哥吃好了,你陪梁哥哥舒服舒服。”屋內突然傳來一個中氣不足的公鴨嗓聲音。
堂屋吃飯的三人中,吃吃喝喝的人呼吸悠長穩定,衣飛石判斷應該是一名刺客。另外兩個呼吸聲,一個輕,一個淺,衣飛石不太好判斷。世上奇人多,呼吸法門也多,聽起來像普通人的,未必就不是高手。
現在說話的人就是那個呼吸很輕的,他一開口,衣飛石就知道他不是刺客。
——沒見過中氣不足還能狂奔五天不歇的,聽這虛浮無力的聲息,和衣飛石見過那一批酒色無度、懶怠筋骨的紈絝一模一樣。
衣飛石很驚訝。因為,這個酒色無度的公鴨嗓說完話,一個很稚嫩的聲音答應:“嗯。”
這聲音的主人不會超過十歲!而這名叫“簡兒”的小童,就是衣飛石聽見的呼吸很淺的那人。
吃完飯的刺客似乎很粗魯地吸溜了半碗湯,漱了口,又是一陣衣料磨蹭的聲響。
衣飛石指尖微微顫抖,堂屋裡傳來親吻吮吸的聲音。這聲音衣飛石很熟悉,皇帝就喜歡壓著他,在他身上一點點地吸,將肩上背上的皮肉都吮入口中,更多時候都吸他胸膛……這聲音該讓他覺得旖旎,可是,他現在隻覺得惡心。
屋子裡的簡兒突然哼了一聲,短促地拒絕:“疼。”
公鴨嗓啞著嗓子指點:“多艸兩回就不疼了,聽聽你娘和梁伯伯,叫得多好聽?”
“……疼。”簡兒不聽,稚嫩的聲音中隻有被傷害的畏懼。
“那我不來了,簡兒不疼。”一直沒說話的刺客開口了。讓衣飛石意外的是,這是個少年的聲音,處於變聲期,聽著有點古怪,不過,他說話直愣愣的,好像腦子不太好?
啪一聲,有人拍桌子。
桌上的碗碟齊齊一震,衣飛石聽見刺客與小童都抖了抖。
——刺客害怕公鴨嗓?
“不會乾?”公鴨嗓有一種離奇的憤怒,沒多久就聽見簡兒的驚叫聲,不住哭喊:“爹,爹!疼……梁哥哥……啊啊,疼……”
童兒的哭泣沒喚起少年刺客的同情,他看了一會兒,興奮地搓著某處:“師叔,我來!”
屋子裡一片淫|亂。
衣飛石微微閉上眼。
他已經聽明白了。兩名刺客,一名在寢房裡和婦人交|媾,另一名就是這腦子有問題的少年。
聽聲音,這少年在十五六歲上下,然而他隻說了兩句話,衣飛石就聽出他不怎麼聰明。那明顯直愣愣的腔調,智力隻怕就停留在七八歲——這個腦子有問題的少年,就是在山房庭前好奇玩雪人、以至於漏了破綻的刺客。
一路從京城追到南境,此前雖未碰麵,衣飛石依然對兩名刺客有了大略的判斷。
兩個刺客都是高手,若要正麵襲殺,衣飛石不是不能辦到,但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年長刺客耐力不如年少刺客,在奔逃途中顯得比較狼狽,但是,年長者經驗豐富,反而比這少年刺客更難對付。
衣飛石決定先去殺寢房裡的年長刺客。
聽動靜,那人快要登上雲霄了。男人在登天的一瞬間,是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他小心翼翼地順著檻牆往寢房挪動,動作輕疾迅速,就是一瞬間的事。
然後,他豎起耳朵,聽屋內的動靜。屋子裡的男女依然鬨得很激烈,抵死纏綿的碰撞與喘息,婦人宛如瀕死的呻|吟,任誰聽了都忍不住血脈賁張。衣飛石卻絲毫不為所動。他就像是一條潛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殺心已起,腦子裡隻剩下目標與死亡,再也不曾聯想起任何與皇帝相關的旖旎。
——他不會把任何沾著死氣的東西聯想到謝茂身上去。在他心中,死亡永遠與皇帝無關。
男人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就在男人發出低低的吼聲那一瞬間。
哐當一聲,衣飛石破窗而入。
破窗聲掩蓋了一縷極細微的肌膚被劃破的聲響。
衣飛石沒有帶弓箭,他手中隻有一把拳頭長短的小刀。他用這把刀劃開了年長刺客的咽喉。
一瞬間被割破的喉管切斷了刺客的所有聲音。割喉其實不算太好的選擇,鮮血噴射的動靜太大了。可是,衣飛石實在太討厭他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了,就像是某種發情的禽獸,讓人惡心。
男人在登頂的一刻,很難會有防備。衣飛石殺他殺得很輕易。
要對付堂屋裡的少年刺客,那就是一場硬戰。
衣飛石順手捂住床上婦人的嘴,剛想把她也一起殺了,突然發現這婦人眼底閃爍的期冀與感激——他在邊城見過很多表麵示弱實則狠辣偷襲的婦人,這種感激打動不了他。讓他手下留情的,是婦人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
他想起堂屋裡“簡兒”的遭遇。據公鴨嗓說,這婦人應該是“簡兒”的母親。
母親被送給年長刺客蹂|躪,年少的兒子則送給了年少刺客。這一對母子是有多倒黴?衣飛石砍向婦人死穴的手掌鬆了一點力氣,一記手刀將婦人劈暈了過去。
年長刺客迸開的傷口還在嘶嘶噴射著鮮血,堂屋裡的公鴨嗓狐疑地問:“什麼聲音?”
衣飛石拿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漬,他累了,坐在床邊,掀開床頭櫃上的茶蘿頂蓋,裡邊溫著的茶湯還有一些熱氣。他也分不清楚哪隻杯子乾淨哪隻臟,提著茶壺往嘴裡嘩嘩倒了半壺茶湯,汩汩飲下。
堂屋裡的簡兒還在哭疼,壓著他興奮至極的少年刺客則愣愣地回答:“流血。”
公鴨嗓不解:“什麼聲音?”
“砍了頭,血流出來,嘶嘶嘶嘶。”年少刺客形容著,旋即安慰他,“很快就流完了。”
公鴨嗓嚇得倒退一步,怒吼道:“你還不去看?有人進門了,死的是你爹!”
少年刺客依然沒停下自己的動作,艸得簡兒不住地哭,他似乎也認真考慮公鴨嗓的問話了,回答道:“已經死了呀。”還去看什麼?至於後麵那個問題,他想了想,“人都會死。”
衣飛石喝了茶,吃了兩個鹹鹹硬硬的小酥餅,空虛的胃袋裡終於有了點慰藉。
公鴨嗓在智障少年的跟前敗退了,溝通不了,他倉惶欲逃。
衣飛石不在乎公鴨嗓。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殺了兩個能夠威脅到皇帝安全的刺客。金雀城城主是否有不臣之心,公鴨嗓是否是指使刺客北上之人……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皇帝身邊那麼多人,自然會查。他的目的就是清掃刺客而已。
衣飛石不理會公鴨嗓,年少刺客也不理會公鴨嗓,眼看他就要逃出去了……
被刺客壓在身下艸得不住哭泣的簡兒突然說:“梁哥哥,你沒有爹爹了,我也不想要爹爹了。”
這句話完全狗屁不通,可是,智障少年是不講邏輯的。
簡兒說了一句,年少刺客呆了片刻,然後,他點點頭,說:“爹爹不好,不要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