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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一路橫衝直撞, 馬蹄鐵敲在院中冷石上, 嗒嗒作響。
除了皇帝,沒人敢在行轅這麼放肆。衣飛石耳力好,謝茂推門而入時,他正要轉身接駕。
然而謝茂進來得很快, 悶著頭一言不發,把地上跪著的衣飛石扯起來, 拖到靠窗的圈椅上按坐了,一手扶著衣飛石的肩膀, 一手按住圈椅扶手, 將衣飛石禁錮在這一小塊局促的空間裡。
他分明是想和衣飛石說話, 然而, 當他居高臨下俯視著衣飛石隱帶小意討好的目光時——
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衣飛石不是矯揉做作風吹即倒的麵團兒, 朱雨稟報時,說衣飛石吐得汗淚齊流、渾身抽搐, 短暫的將息之後, 他就恢複了過來。除了臉色還帶著一絲蒼白。看著這樣的衣飛石,謝茂感覺到久違的胸悶。
怪罪衣飛石不知變通?怪罪衣飛石不知自愛?
謝茂知道, 這件事怪不了衣飛石, 都是他考慮得不夠周全, 做得不好。
大多數時候, 衣飛石都是個守本分的人, 不會恃寵而驕, 也不會挾功自重。
謝茂用皇帝的口諭對衣飛石“賞”了責罰, 衣飛石除了接受,不可能還有第二條路走——他是敢晾著朱雨不理,還是敢直接回行宮撒嬌?又或者,論膽氣,衣飛石敢是敢的,但他肯定不會這麼做。
“是朕想得不周到。”謝茂沉默片刻,向衣飛石道歉,“難為你了。”
緊繃著渾身肌肉半靠在圈椅上的衣飛石才終於鬆了口氣。
他不在乎被強灌羊肝的事,皇帝不高興了對他略施懲戒,他難道還能和皇帝置氣?
他比較擔心的是,皇帝能不能消氣。
如今謝茂滿臉動容地壓著他,對他自承難為,衣飛石就知道,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昨兒因擔心觸怒皇帝,沒有再三提及那戲子的事情,今天才知道這件事且不算完。朱雨離開的時候他就想明白了,不趁著如今的機會把這事兒說開,把皇帝哄好,隻怕他日後還會有苦頭吃。
“是因為臣昨日不知分寸給陛下獻了賤奴的事麼?臣知道錯了。”
他低聲下氣地賠罪,態度十分端正:“隻求陛下息怒,臣願食羊肝整月。”
“朕是不高興。”
既然衣飛石想談這個話題,謝茂也沒理由拒絕溝通,他問衣飛石:“為何要向朕獻奴?”
“臣僭越。”衣飛石先認罪,“陛下恕罪,臣近日常見陛下獨坐行宮無甚消遣,偏臣軍務民務一時都脫不開手,沒能隨侍陛下身側,臣便想著,臣不在時,有個孩子能陪在陛下身邊聊以消遣,也不至於太無趣……”
衣飛石說的都是真心話。
這真心話聽得謝茂火氣又往上竄,隻是想起衣飛石才吃了苦頭,才儘量溫柔地問:“這麼說來,你倒是心疼朕了?”
這話明顯聽著味兒不對,衣飛石隻得再次賠罪:“臣荒唐,臣造次,求陛下饒了臣這一回,臣再不敢犯了。”
他這樣可憐巴巴地乞求,還拉住謝茂的手腕輕輕晃了晃。
“那今日你獨自歇息吧。”
謝茂沒有故意去把那戲子招來演戲,僅用口頭描述的形式教訓衣飛石,“朕今日要臨幸那長得像姑娘的漂亮孩子。朕賞他同桌共膳,許他睡朕的床榻,朕親他,抱他,撫摸他,和他做最快活的事。”
“他在朕懷裡哭的時候——”謝茂涼颼颼地說,“你就孤枕獨眠自、己、睡。”
衣飛石被這句話憋得有點懵。
臨幸?
他給謝茂送戲子,就是因為謝茂喜歡聽戲舞樂,還真沒有往那方麵去想。
若說漂亮少年,常年在皇帝身邊服侍的朱雨、銀雷,那才是一等一的美人。真要內寢服侍,哪裡輪得到外邊招進來的戲子?然而,仔細想一想,他給皇帝找來的漂亮孩子,長得好看賞心悅目,皇帝覺得小玩意兒有趣,興起了想弄一弄,不也是常理之中麼?
明明就是“常理之中”的事。
皇帝不親口這麼說,衣飛石隻怕也不會太認真地去想。
現在被皇帝堵在圈椅裡,皇帝盯著他的雙眼,皇帝說要他夜裡獨自歇息,皇帝說要和另外一人睡——
衣飛石知道皇帝是故意這麼說的。故意這麼說,就是不想這麼做,就是很不滿意這件事可能造成的這種後果。可是,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難過滋味。
噎了半天之後,衣飛石低下頭。
他以為他在皇帝心裡地位終歸和普通人不同。
他不在的時候,皇帝消遣消遣,他在皇帝身邊的時候,皇帝不是就不該玩那些僅供消遣的小東西麼?
陛下是警告我,不要高估了自己,不要低估了彆人,隨便進獻美人,很可能會引狼入室、失去陛下的寵愛麼?
明知道謝茂是警告自己,衣飛石還是不能說,你彆找旁人,你就跟我在一起。
莫說他現在什麼都不是,就算他是謝茂的皇後,他也沒有資格對皇帝要求專寵。說到底,皇帝幸個玩意兒,和午間隨口吃個小點心有什麼不同?他隻能再次低頭求饒:“臣知錯了。”
“真知道錯了?”
“真知道了。”
衣飛石繼續摳皇帝的手腕,低垂眼瞼,“我就是叫他來給陛下唱個曲兒,沒想過這樣……”
這也是衣飛石的真心話。皇帝夜裡纏他纏得那麼緊,所有精力都釋放在他身上了,他壓根兒也沒想過皇帝還能有彆的想法。
你給朕找了個這麼漂亮內媚的孩子,就是為了給朕唱曲兒?謝茂驚訝極了。
他拍拍衣飛石的下巴,衣飛石很默契地抬頭看他。
“就唱個曲兒?”謝茂問。
這回輪到衣飛石心口有點悶了,他掩住眼中的不甘,低聲道:“陛下喜歡,彆的……臣也……”我還敢不許你對他乾彆的嗎?
“朕不喜歡!”謝茂猛地抱住他,在他低垂的眉眼上親了又親,“朕隻喜歡你,小衣,朕不許你親近婦人,因為朕貪愛你,隻願你隻對朕親昵。朕也不喜歡旁人。你若獻奴予朕,便是不喜歡朕,便是厭棄朕,不喜歡朕親你,不喜歡朕夜裡與你好……”
“臣沒有!”衣飛石第一次反駁皇帝的話,聲音略高。
謝茂又驚又喜地看著他,他才意識到自己失禮了,目光下斜以示恭順,聲音恢複了一貫的謙卑溫順。
“臣喜歡和陛下如今這樣。”
深怕皇帝不信,他又真情實意地補充了一句,“這是臣一生最快活的日子。”
若能祈禱長久,臣願以九世孤獨做祭。
然而,衣飛石心中明白,這長久不是他能妄想的。無論他想用什麼代價去換,也隻有這幾年。
他擔心的當然不是皇帝有了後妃就疏遠他。服侍謝茂幾年,他也算明白皇帝的脾性。太後尚且不能左右皇帝,後宮妃嬪就更不要妄想乾涉皇帝諸事了。
他最大的敵人是時間。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和皇帝都會一天天衰老。
縱然他能保持自己一直很有趣,一直很討皇帝喜歡,但是,他不能讓自己不老去。
謝朝男子之間的事雖未大行其道,可也一直不算少。衣飛石見過老夫愛少年,可從沒見過老夫愛老夫。便是年輕時感情再好,年紀大了各自娶妻生子,也頂多是相見時坐在一起喝上一杯,聊聊年輕時的風花雪月——畢竟,有妻就有子,年紀大了,就要給繼承家業的嫡長子足夠的體麵。
謝茂並不知道衣飛石時時刻刻都在想十年、二十年後的分手。
他被衣飛石一句話表白得心花怒放,笑意都要從眼睛裡溢出來了,捧著衣飛石臉頰不放。
“是麼?這也是朕最快活的日子。朕從來沒有這樣歡喜、高興。這是朕最好的日子——”
他親吻衣飛石的嘴唇,許諾道,“咱們以後都要這樣快活,永遠都這樣快活。”
衣飛石才被羊肝折磨著吐了幾場,謝茂心疼得不行,既然都親自到衙門來接了,乾脆就把人接回了行功。
膳房燉了止嘔養胃的羹湯來,謝茂喂衣飛石喝了半碗。
被壓在榻上當殘廢照顧的衣飛石哭笑不得——他就是吐了幾場,又不是斷了腿,為什麼不許下榻啊……
“朕心疼一下你不能行?”謝茂又去捧衣飛石的臉,兩隻手捧著,又捏衣飛石的臉頰嘟嘟。
衣飛石故意搖頭,帶著謝茂兩隻手晃悠:“不行。”
“朕說行。”
“臣說不行。”
“誰說了算?”
“陛下說了算。”
“那朕就要心疼你。老實榻上歪著,起來就打腿。”
“哦。”
衣飛石穿著素絲寢衣的長腿從被子裡翻出來,故意用赤|裸的腳尖點謝茂小腿:“打哪裡呀?”
不等謝茂說話,他把自己修長筆直的腿欣賞了一遍,用謝茂的口吻讚美道:“小衣的腿生得這樣好看,怎麼舍得打呢……”
謝茂被他笑倒,抱住他這條頑皮的長腿就親,“舍不得舍不得,朕來親一口……哈哈。”
二人正在玩笑,門外傳來朱雨小心的聲音:“稟聖人。”
門簾子放下了,謝茂與衣飛石又在榻上滾來滾去,外邊不知道情況就不敢輕易打擾。
謝茂正在捏衣飛石的腳趾頭,聲音中還帶了兩分笑喘:“何事?進來說。”
衣飛石趕忙把自己不老實的腿往毯子裡收。和皇帝閨中笑鬨無所謂,反正更羞恥的事都做了,當著下人的麵,他還是要臉的。謝茂幫著他理了理散亂的衣襟,順手抱住他,一起歪著。
朱雨進來施禮,稟報道:“黎王奉召拜見。”
謝茂一直都記掛著衛戍軍的事,當即起身下榻。
朱雨服侍他更衣,他轉頭問衣飛石:“衛戍軍滿城捉妓|女的事,你知道?”
“臣知道此事。”衣飛石挪到榻邊,也想起身,“黎王和臣商量過此事。”
“煙花之地魚龍混雜,本來就是諸色府采買販售消息的地方,臣也想挖一挖。隻是屬下不爭氣,消息次次泄漏,臣也不能把長青城所有市妓私娼都抓了。”
“黎王殿下主動替臣解圍,臣慚愧。”
長青城在西北軍治下,黎王沒狂妄到不和衣飛石商量就隨意行動。
謝茂換好一襲簇新的墨地金繡騰龍圓領袍子,袖口窄,束上白玉金帶,沒有佩飾。因也沒想出門,夾袍不厚,看上去長身玉立,很是清俊尊貴。衣飛石看著都有些癡了,著迷地盯著皇帝腰帶下的瀟灑身線。
朱雨替謝茂戴冠,謝茂自己理了理鬢發,見衣飛石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禁笑道:“好看呀?”
衣飛石臉有點紅,卻很誠實地點頭:“好看。陛下最好看。”
謝茂就忍不住走近榻前抱他:“好看也是你的了。歡喜麼?”
衣飛石並不把這句話當真,也樂嗬嗬地點頭:“歡喜。”反手抱回去,認認真真地親了親。
這膩歪得朱雨牙都要酸倒了。
從前幾年還好,自從這回陛下來西北與侯爺行了好事之後,那真是甜話不要錢買,張口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