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有一個叫鄒葵花的十三歲小女孩,她家就有收音機,還有電視機,每天傍晚,鄒家門口總是擠滿了人,她家是全大院最讓人羨慕的一戶人家,聽說父親四年前跟朋友去港市經商,之後每個月都會給家裡寄很多錢,用都用不完的那種,好讓人羨慕。
午飯做完,喬露扯開嗓子衝院兒裡喊了聲,沉浸在故事裡無法自拔的小孩子們才清醒過來。
“安安!吃飯了!”
小家夥恍然如夢般回過神,抱著收音機滿足地拍了拍它,小手兒用力在開關鍵上一摁,現場鴉雀無聲。
“好了,我要回家了,再見大家。”噠噠噠,邁著矯健的小碎步跑回了房間。
小夥伴們戀戀不舍地目送他離開。
徐海州在門口等他,走到後接過收音機,一手將他抱了起來,親他冰冰涼涼的小臉蛋:“怎麼樣,節目好聽嗎?”
“嗯!太好聽啦爸爸,我還學會了一首歌兒!”這孩子,現在說話總時不時夾雜幾句徐海州的北方口音,兒化音什麼的。
有句話還真沒說錯,北方話最容易“人傳人”。
李紅軍在一邊啃蘋果,笑著問他:“小寶貝兒,還學會唱歌了,唱來給叔叔聽聽。”
小家夥金嗓大開,大概是被爸爸抱在懷裡,竟然一點也不怯場,嗓音軟軟糯糯的。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
一曲完畢,鼓掌!
小家夥被爸爸誇了,還被李叔叔誇了,最後媽媽端著菜進來,也被她誇了。
一直到吃飯,他都驕傲地昂首挺胸。
午飯吃得豐盛,怕被鄰居們瞧見,喬露把門落了鎖。
一小盆黃瓜皮蛋湯,一份土豆燒排骨,一份麻婆豆腐,因為兒子和老公不能吃辣,沒放辣椒,用少量豆瓣醬代替,看起來也像那麼回事。
飯桌上,小家夥一邊哼歌一邊吃飯,喬露出聲提醒他。
“安安,等會兒吃完飯再唱。”這吃著飯呢,哼著歌還怎麼吃,大半天了,一碗飯才吃掉五分之一。
“那好吧媽媽。”喬安沒繼續唱歌,哼哧哼哧刨起飯,速度快得驚人,他迫不及待要吃完飯唱歌啦!
李紅軍看著,忽然想起什麼,打開了他帶來的一隻布袋,神秘兮兮地從裡邊掏出一隻小盒子。
“安安,快看叔叔這有什麼好東西!”
他把東西放到桌邊,通體銀色的小盒子,盒子頂端有兩個按鈕,一個長點的銀色按鈕,一個短些的紅色按鈕。盒子底端有一串英文,因為被磨損,喬露看不出來寫的是什麼。
“什麼東西呀叔叔?”好像一個……小飯盒!
徐海州挑眉:“單放機?”
“單放機?什麼東西?”大概是年代太久遠的東西,喬露居然聽都沒聽過!
見喬露不知道,李紅軍更得意了。
“喲,你也知道呢。”李紅軍瞥了徐海州一眼,把它推到喬露麵前,表情神氣極了:“這可是好玩意兒,彆看它小,比收音機還貴呢!兩百四!”
彆看它像一隻飯盒,放出的音樂可好聽了,而且裡麵是放磁帶的,能儲存許多收音機裡沒法播放的音頻,巴掌大的大小也十分容易隨身攜帶,這不比收音機更好?
“前一陣賣手套掙了不少,這不馬上過年了嗎,咱豪氣一把,放點歌兒喜慶喜慶。”
喬露調侃他:“收音機裡的歌還不夠你喜慶呢?”
李紅軍嘖了聲:“那咋能夠,收音機裡又不是想聽啥就有啥,不好,沒我這單放機好。”
單放機在這個年代絕對屬於“奢侈品”,在這上麵,你能聽到許多在收音機裡聽不到的歌兒,比如鄧麗君的各種經典歌曲,還有一些因為各種原因被大陸禁掉的歌兒……
從小聽慣了紅色歌曲和各種激昂的振奮人心的進行曲,偶爾來一首悠揚甜美的小情歌,那滋味那新鮮感……尤其像李紅軍這樣的單身男青年,聽著甜美的情歌,心上仿佛放了隻爪子,撓著,輕輕地撓,撓得心口癢酥酥,好難耐。
“托了半個多月才弄到,三洋牌的,好用!”說罷摁下開關,悠揚的樂曲飄飄揚揚流出:“小寶貝兒快聽。”
喬安激動地飯也不吃了,握住筷子搖頭晃腦,身體跟隨音樂節奏擺動起來,小短腿也晃蕩,偶爾跟著哼吟。
喬露笑出來,這孩子,不會還有藝術細胞吧?
“在那美麗夜晚
那相愛人兒伴成雙
他們拍拖手拉手情話說不完
卿卿我我情意綿綿……”
是鄧麗君的《香港之夜》。
“好聽嗎?”
“嗯!好聽!”喬安聽不出歌詞的意思,就是聽個調調,但對他來說,這裡邊放的歌兒都是好聽的。
小家夥繼續跟隨單放機哼唱,徐海州見狀,叮囑他:“安安,這首歌不可以在外麵唱知道嗎。”
喬安停下歌聲:“為什麼呀爸爸,我覺得很好聽。”
思來想去,徐海州編了個謊:“這首歌小孩子不能在外麵唱,唱了嘴巴會上火,知道嗎?”
八十年代開放初期,以鄧麗君為首的港市明星開始走進大陸,但隨之82年的時候,人民音樂出版社出了一本名叫《怎樣鑒彆黃a色a歌e曲》的書。
書中認為,搖滾樂與情歌一類的歌曲,就是“瘋狂的騷a亂”,這些歌被正派視為“洪水猛獸”,以至於想要聽,都隻能私底下偷偷的……
所以,那時候管鄧麗君的這種情歌,也叫“靡靡之音”,相對以前的紅色歌曲來說,確實唱得太軟太膩歪了,骨頭都要酥掉。
“啊?上火?我的嘴巴會上火?”喬安不理解:“上火是什麼意思呀?”
徐海州沉思半秒:“上火就是……嘴巴要起泡,很痛。”
喬安驚恐地摸了摸嘴巴:“啊,爸爸我不要嘴巴痛。”
嘴巴痛的話,還怎麼吃東西呀!
徐海州嚴肅起眉目:“嗯,所以不可以到外麵唱給彆人聽知道嗎?”
喬安頷首:“那我在外麵可以唱其他歌嗎?我是賣報的小行家。”
徐海州:“可以,收音機裡的歌都是可以的。”
“好吧。”那就不唱了吧,反正有其他好聽的歌兒,他可不想嘴巴痛。
因為聽到了好聽的歌,小家夥很開心,覺得不能白聽人家的歌,飯後特意把自己珍藏了很久都舍不得吃的零食抱出來給李叔叔分享:
喬安:“叔叔,你吃瓜子嗎?”
“吃!”
喬安:“叔叔,你吃糕糕嗎?”
“吃!”
小家夥忽然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眉目逐漸凝重,歪頭問:“嗯……那你吃餅乾嗎?”
李紅軍重重點頭:“吃!”
小家夥嘴癟了:“叔叔,你怎麼什麼都吃呀。”
噗嗤——
兩口子毫不留情地笑出聲。
李紅軍:“???”
“喬安小朋友,不是你問我吃不吃的嗎?作為一個有禮貌的人,叔叔當然要說吃。”
喬安眨眨眼,豎起一根食指:“有禮貌的人應該說:謝謝喬安小朋友,我可以吃一個。”
如果全部吃了的話,主人家自己都沒有吃啦,這樣是不行的。
媽媽教育他,到彆人家做客,不可以把主人家的東西全部吃完,媽媽說現在好多人的家裡條件都不好,不可以亂吃人家東西的。
李紅軍是笑著走的,說喬露的兒子太好玩了,下次還來逗。
喬安站在門口目送李叔叔離開,看著小盒子裡所剩無幾的餅乾,咬住嘴唇小聲絮語:“你不要來逗我啦,討厭鬼。”
“哈哈哈——”原諒老母親無情地爆笑。
……
晚上,洗漱完畢後,喬安抱著收音機躺床上哼歌,好久以後才發現媽媽怎麼還不進來。
於是穿上小拖鞋,跑到外屋。
“媽媽你在乾什麼呀?”
喬露把斜靠在牆角的行軍床打開,是折疊的,很方便。單人床,也挺小,睡喬安一個人那肯定戳戳有餘。
“媽媽在鋪床。”喬露回答。
喬安:“媽媽,為什麼這裡要放床呀?”
喬露:“因為我們安安長大以後要睡到這裡,不能再跟媽媽一起睡覺了。”
“我要跟媽媽睡。”小家夥撲過來抱住她的大腿。
“長大就不可以了。”喬露動不了,遂掰開他的手,揉捏他的臉頰肉:“你看媽媽有跟外婆睡覺嗎?爸爸有跟他的媽媽睡嗎?長大都要自己睡覺的。”
空氣凝固了兩秒。
“啊……好吧。”小家夥表情有些頹然:“那我什麼時候長大呀?”
拍拍他的小腦袋瓜,喬露繼續鋪床:“很快了,過兩年就大了。”
“那為什麼現在就要放床呢?”
喬露心虛地望他一眼,手上動作加快:“提早做準備嘛。”
鋪完床喬露還要給兒子講故事,講完喬安依舊興奮,半天不見瞌睡。
“媽媽,為什麼我們的收音機裡沒有李叔叔小盒子裡的歌呀?”
“因為……李叔叔的歌我們這裡沒有。”不得不說,喬露也是一名合格的廢話大師。
喬安懵了,掏掏耳朵:“媽媽,我怎麼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呀?”
喬露笑著拍拍他的屁股:“聽不懂就對了,快睡覺。”
把棉被拉到他的脖子下麵,小家夥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媽媽,媽媽你困嗎?”
“我還好。”喬露也躺了下來。
小家夥側過身,環住她的腰:“媽媽,那我給你唱歌吧,我今天新學的。”
喬露來了興趣,反手枕在腦後:“哦?新學的?唱來聽聽。”
喬露以為兒子要唱什麼可可愛愛的兒歌,結果他抱著自己,奶聲奶氣地唱起了情歌:
“他們拍拖,手拉手情話說不完,卿卿我我情意綿綿……”
正在衣櫃前換睡衣的徐海州聽見,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過來捂住兒子的小嘴:“安安,你在唱什麼?”
“唔唔——”小家夥無辜地眨了眨眼,推開徐海州的手,脆生生道:“爸爸我在唱歌!”
“你……”徐海州腦門上滑過幾條黑線:“聽了一次你就會唱了?”
喬安用力點頭:“嗯!很好聽的爸爸!我一下就記住了!”
徐海州無奈扶額:“爸爸不是說不要在外麵唱這首歌嗎?”
“爸爸。”小家夥振振有詞,表情很嚴肅:“可是我現在不在外麵,我在裡麵呀。”
喬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徐海州:“……”
兒子記性好,腦子又靈活,到底是壞事還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