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你看我吆喝地多賣力,就海州那樣的性格,做起生意照樣不要麵子。”說著,上下打量起窩在長椅上的俞繁,笑話她:“我看你啊就是女同誌臉皮太薄,不好意思吆喝,要不然今天估計都開張了,一個月少說也能掙個百八上千吧。”
單是賺錢的勁頭就沒他和徐海州高,就這樣鹹魚下去,還不如上工廠打工呢!
“沒這麼簡單。”俞繁笑著搖頭,擰開茶杯喝了口她自己泡的茉莉花茶:“做生意這種事情,願者上鉤嘛。”
李紅軍不讚同,他向來不喜歡願者上鉤這個詞。
你不勾引,人家怎麼上鉤?還願者?哪來那麼多沒腦子的願者。
聊了會兒天,話題逐漸往俞繁身上轉,李紅軍對她十分好奇,不僅是她這個人,更對她的經曆感興趣。
她說她初中沒畢業就不讀書了,因為未成年,隻能進小作坊打零工掙錢,乾了兩年,因為工資低到快要養不活自己和奶奶,便果斷辭職。
那時候正好79年初,改革開放了,她半點沒有猶豫地辭了職,被一個朋帶著出來掙錢,後來覺得時機成熟了,就自己單乾。
聽完她的遭遇,挺唏噓,畢竟還沒那麼熟,李紅軍也不方便深入詢問。
“俞繁同誌,我想問問,你今年多大了?”
俞繁瞥他一眼:“二十。”
“啥,剛滿二十啊?”
“嗯,怎麼了,很驚訝嗎?”撩了撩她那短及下巴的卷發,“不是說了我初二就輟學了。”
這年代考上初中其實也不是容易的事兒,俞繁能考上,說明學習還是不差的,可惜了。
“何止是驚訝!”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這年頭不流行女同誌拋頭露麵,就算找不到工作也不可能下海。就算要經商,那至少得有人陪吧,比如對象或者丈夫,要不就跟朋友一塊兒。
女孩子家家,又這麼年輕漂亮,一個人多危險啊。
“很少見你這麼年輕的女同誌出來擺攤,家裡父母呢,沒有意見?”
“早死了,有意見也等我下去再說吧。”
“咳咳咳——”李紅軍被嗆得不行,暗道這姑娘膽兒真大,說話也毫無顧忌,不愧是未成年就開始混社會的人,身上真帶了點“社會妞”的氣質。
“那你家現在就你一個人?”
“還有個上初中的妹,和我奶。”
“哦。”李紅軍撓撓臉:“那你挺不容易,養三個人。”
俞繁卻不這麼想:“比起沒有工作,現在的日子吃喝不愁,有什麼不容易的。”
確實,有些人累死累活一個月可能還沒俞繁偶爾幾天賺得多呢,雖然她承受了異樣的眼光,但她賺得多啊!
“比我不容易的多了去。”
不擺攤,俞繁根本想象不到一天掙一個月工錢的感受。從沒想過掙錢是如此容易的事,上下嘴皮一碰,哄了客人開心,錢就到手了,比起餓肚子,這日子簡直神仙過的。
……
這邊,大雜院裡,喬露還在為那兩大包“破爛”發愁。
喬露為此頭疼了好幾天,最後還是沒忍心扔掉,上手翻了翻,都是些殘次品,衣服還有點味兒,撿起一件攤開看,居然是二手貨!有很明顯的使用痕跡!
嫌棄地嘔了兩下,出門洗了個手,洗完又上五金店買了雙膠皮手套。
回來繼續翻,十件裡麵能挑出兩件像樣的就不錯了。
把所有看起來像二手的都扔了,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病毒。
剩下的殘次品放一堆,合格品放一堆,好壞大約八比二的比例,真他娘的坑!
唉,這年頭,掙錢說容易也容易,不容易也是真不容易,千裡迢迢跑去扛貨,結果就收回這麼些破玩意兒。
“衣服彆你分出來了?”今天輪到徐海州洗衣服,洗完進來,瞧見自家媳婦兒對著一堆“破爛”翻,看到這堆垃圾他就頭疼。
“嗯。”喬露指著殘次品說:“這堆,等我慢慢改改,有些袖子一個長一個短,有些領子是歪的,還有些破了大洞,有些款式不好……我補補,能賣儘量賣了,把虧損降低。”
又指著稍微合格的衣服:“這些我到時候再檢查檢查,沒問題再拿到店裡賣。”
“辛苦你了。”徐海州上前,捏捏她的肩膀,敲了敲她的背。
一天到晚坐在縫紉機前哪能不辛苦,徐海州打算等氣溫降到二十四五度左右的時候,帶她一塊兒出去夜跑,保持身體健康。
“這有什麼辛苦不辛苦。”
其實辛苦倒沒什麼,最重要的是,愛人能看到你的辛苦,並不以此覺得理所當然,能理解你的辛苦,那麼你所做的一切苦累都是值得的。
“對了,最近紮染裙賣得怎麼樣?好賣的話我再讓吳姐做幾件出來。”
“先做十件吧,賣的差不多了再做,彆積庫存。”現在的布料都是他從黑市淘來的,或者高價收布票再到百貨大樓買,成本高,壓貨太多的話很容易把現金套進去。
“行,那你再去弄點染料,趁這天還沒涼下來,我打算多做幾種顏色。”
“行。”
一個下午就改出來三件半袖長裙。
沒改之前領口大到能看到胸部,肩膀兩邊肩線不對稱,袖口長度也不一致,裙麵有過多的線頭……改過後,收縮腰線,糾正肩線,粗糙的裙擺重新封了層邊,做出褶皺動感,看起來更有飄逸的質感。
以喬露的眼光來看,還不錯。
抻了個腰,休息休息再繼續下一件。
院外,夕陽西下,菜香味縹緲……田家嬸子又在訓斥兒子。
“你這一天天的刷刷刷,光洗外邊不洗裡邊,那不白洗嗎?窮講究!馬屎外麵光!”
“嘖,媽你咋那麼煩人呢,我自己刷又沒讓你幫我刷,你叨叨啥呢。”田建中不耐煩,刷衣服的動靜故意鬨得更響。
田嬸兒拍他腦袋:“嘿!叨你兩句還有理了,怎麼的,我是你媽,不該叨叨你?”
田建中:“……”
算了,跟她說不通。
田建中最近新買了一件的確良白襯衫,去年本來也有一件,不知道怎麼的也許是沒放好,從箱底裡拿出來都泛黃了。
於是又花工資新買了一件,對此,田嬸兒表示十二萬分的唾棄!
黃了就黃了,一沒破洞二沒縮水,咋就不能穿了?
又買一件,一件就是十五塊錢!哎喲這敗家兒子!
這年頭,火爆全國的服裝還屬這“的確良”襯衣,這是走進國內市場的第一種合成纖維,滌綸的,特性是耐磨。
價格雖然昂貴,但很值。
普通的襯衫穿起來會皺,的確良襯衣穿起來永遠平整,不起皺、不縮水,小缺點是不透氣。
夏天出汗多,這襯衣天天都要洗,領口是藏汙納垢最多的地方,如果不經常清洗,衣領就會生出一層黃垢,十分影響美觀。
田建中這件的確良是這個月發了工資新買的,寶貝地不行。
隻穿了這麼一天,下午一回家,趕緊脫下來清洗。
怕把衣領搓變形,拿了個小刷子,沾點洗衣粉,一下一下地掃,直到把汗漬洗刷乾淨。
當然了,洗乾淨了也不擰,沉水底過一圈,直接濕沉沉地掛上晾衣架,滴下來的水彙聚成一條小河,小孩子在院子裡到處跑,跑得快了,稍不注意就踩水滑倒。
一哭,就能聽見他們父母責備的聲音:
“哭哭哭!怎麼又不好好看路!”
除了他,院兒裡幾乎有白襯衫的都是這麼洗,大雜院裡幾乎每天都能見到無數條“小河”。
刷完襯衫繼續刷小白鞋,除了鞋外白邊那一圈,其他地方都不刷,這也是田嬸兒看不慣的一個地方,覺得無法理解,不刷裡麵刷外麵,白刷!
看著田建中刷鞋刷衣服的動作,喬露抻了抻懶腰,開玩笑似的上前問:“我家店就有賣的確良,怎麼不來我家買?”
頭頂被一片陰影遮蔽,田建中抬起頭,看見了她。
一身漂亮的藍色紮染連衣裙,這裙子最近好像很火熱,大街上時不時就看見幾個人穿,不過他知道,這是喬露自己琢磨出來的新鮮款式,除了她家,彆家沒有。
說真的,田建中挺佩服她。
本來剛嫁進來的時候,對這女人其實有點偏見來著。覺得她一個帶娃的小寡婦,根本配不上徐海州。
沒想到手挺巧,也賢惠,一家三口日子越過越美,沒有他想象中的雞飛狗跳。
相反,父慈子孝,母賢兒暖……
“你家就有?”眨了眨眼,收回亂飄的思緒,田建中裝作不知情地撓撓臉:“你不早說,早說我就上你家買了。”
田嬸兒沒好氣,邊在小廚房裡炒著菜,邊往外喊:“你們家店鋪開在白雲街吧,離咱這裡十萬八千裡,買件衣服哪有那工夫過去!”
喬露笑笑:“不用你們專門跑躺,跟我或者海州說一聲就行了,免費送貨上門。”
“那感情好,都不用出門找。”田建中打著嗬嗬。
田嬸兒不高興了,心裡腹誹:好個屁!兩口子就知道坑人錢!
完全忘記了之前喬露是怎麼讓她掙外快的。
聊了會兒,喬露折身進屋找田木匠:“叔,上回給您的圖紙,那東西做好了嗎?”
前幾天抽空畫了一張服裝模特的模型,隻有上半身的那種,做出來以後製衣會更方便。
剛拿出煙鬥準備抽煙的田永奎,忙抬眼瞧她,笑容和藹:“喬露來了,來,坐。”
“不坐了叔,我就是來問一問。”
慢悠悠地卷煙絲,田永奎說:“你那東西估摸著還得要兩天,再等等,做好了我馬上讓建中給你送過去。”
“行,辛苦您了。”
傍晚,田建中忽然來了徐家,偷偷摸摸做賊一樣。
這個點徐海州帶喬安上浴室洗澡去了,喬露在家收拾家務,把今天工作生產的小碎布全部掃掉。
見到他,略表詫異:“你怎麼來了?”
看見田建中,喬露第一反應以為他是送模型來的,結果兩手空空,躡手躡腳的樣子,瞧著不像。
慢吞吞地走上前,進來時稍微把房間門帶上,忸怩不安的樣子:“你這裡……這裡……有沒有……咳咳,那個,啥,西裝外套啊?”
噗——
大老爺們磕磕巴巴扭扭捏捏,喬露差點以為他要問有沒有內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