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九十多塊錢呢,趕上一般工人三個人掙的了。方爸這人是年少時靠著父母養,成親了靠著媳婦養,自己就沒掙過一分錢,老了老了,人家倒是養起家來了。
“酒館一天也沒桌客人,我看也沒什麼掙頭兒,還養著那麼些人,媽,以後可彆給我們寄錢寄東西了,就指著我爸一個人的工資,多難的。再說我們的日子也不艱難。”方逐溪又轉頭說方媽。
向末也趕緊接話呢,彆再讓婆家以為她舍不得那些補貼,“是,爸、媽,彆再給我們寄東西了。我們真不艱難。您兒子現在掙著兩個人的工資,我管著兩個廠子,也掙兩份,一個月工資比我爸還多幾十呢。家裡還就我們倆帶著您孫子,儘夠花的。我大哥大嫂還每年給補貼糧食,真是什麼都不缺的……”
方媽就擺手,“你們有是你們的,爹媽給的是爹媽的心意,給你們就拿著。我橫不能家裡要飯了,還給你們吃金喝銀的就是。那些個東西,都是不好找的,布票油票啥的不好弄,你們日子再寬裕,沒票那錢不得在家裡看著?”
向末喜歡這個婆婆的爽利勁兒,跟上輩子的穀總還挺像的,不會裝模作樣,拿她當客人那麼對待,就笑呢,“媽,這您就不知道了,俺們那是山溝裡,管得鬆,對票看得沒那麼重。以物易物的時候多,認錢的也多,有錢都能買到的……”
家家的自留地化那麼些,勤快點的,到村外遠點的地方偷著開荒,趕晚上種,一家也不少收,還有進山弄山貨的,河裡打魚的,那麼些東西,都要票,能賣完嗎?走的就是拿錢賣貨的路子。在龍府縣城十裡遠的十裡鋪村,那就是個大家都知道的黑市,家家戶戶都做中間商。上麵知道不知道?肯定知道,但一直就存在,為啥的?領導也要買東西嘛,誰家裡沒個需要的時候呢?每回有檢查的,必然有人提前通風報信。認家裡還存著剛收回來的東西,收到信兒把東西往樹林子裡一埋,你查吧,保證乾乾淨淨。
她這一說,方媽眼睛就亮了,拉著向末的手,聲音都下去三度,“真能夠到糧食?”
能啊。
然後方媽就拍大腿,“哎喲,這可是救了命了。”
把方逐溪嚇一跳,“咋了?家裡沒糧吃了?”那不得挨餓?
方媽白他一眼,轉頭跟向末說悄悄話呢,“你當咱這酒館為啥人少的?不是咱東西不行,也不是客人不想來,是沒法子呀。現在買糧食都要票,咱手裡糧票不夠,買不來那麼些糧食,就釀不出來酒。為了多攢糧票,咱賣酒就得收糧票,可誰家的糧票都不寬裕,有幾個能舍得拿來喝酒的?要想生意好,就得不收糧票。可咱這酒,是在郊縣咱老家自己的酒窖燒的,拿酒票進的酒都摻水,不好喝,砸牌子。”
說來說去,就是沒糧票,怎麼轉都轉不開。
“你們要是在那邊兒能弄到不用糧票的糧食,那我買。錢不是問題,有個價兒就行。”方媽很大氣。
向末也很痛快,“行,回去我就找我大哥。到時候給您發電報,你要多少呀?”
那當然是有多少要多少了。
好的。
婆媳倆嘀嘀咕咕的,就把買賣談成了。
向末跟方逐溪在老家住了七天。雖說不讓辦喪禮了,但是人心是有的,怎麼著也得給龍師父過了頭七。晚上在那小院子的主屋裡,偷著燒了兩萬燒紙,算是把喪事完成。
轉天兩口子帶著瞿麥上火車回東北。向末嘴上沒說,但這一離開家,晚上就一宿一宿的睡不著,想孩子,想到心肝肺哪哪都不得勁兒,耳朵邊上老是鬨鬨哭唧唧的哼唧聲。出來十多天了,她是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去。
瞿麥跟著他們走了,方雲期就要下鄉,那小院不能空著,沒人住肯定不行。剛好酒館的會計盧芬要結婚,拖了大半年了結不成,就因為兩家的住房緊張,小兩口沒地方住,想租房子吧,貴的租不起,便宜的離得又遠,還臟亂,來回的車錢加上更貴。正好,把小院子的門房給他們住,一個月收上兩塊錢,算是租金,他們小兩口住著剛好,將來就是有了孩子,也不擠。
瞿麥帶得行李不多,就一床背子和兩身換洗的衣服,身上的棉衣都是在家這幾天向末現給做的,中原這邊冬天沒東北那麼冷,一般人家是穿不起厚棉襖的,能蓄上兩層棉花都是好的。就這麼點兒東西。再就是龍師父留給他的錢和醫書,錢這孩子就把零頭的三十多塊錢帶在身上了。整數的五百讓向末幫他存著。他自己沒在身上帶。再就是醫書,方逐溪那一套是原版的,留在家裡的書房呢。瞿麥的一套是龍師父謄抄的,上麵還有他老人家的心得體會,很有紀念意義,瞿麥舍不得放家裡。那就帶著吧。足足兩大袋子,方逐溪背大的,他背小的。
向末也沒空手,方媽又給張羅了不少布、大棗、還有阿膠,老兩口出去半晚上,又給拿回來一根上五十年的老山參。還怕這些東西那麼拿著不安全,又給想法子買了半袋子花生米,把阿膠和山參都放在花生米裡麵藏著。四五十斤的東西呢,她也不輕鬆。
就這,還是她好說歹說方媽才停手,要是按老爺子和方爸那意思,恨不能給他們拉一火車皮回去。得虧這是管得嚴,還啥都要票,買點東西不容易,要不然,他們是真敢這麼乾。向末一個勁的說,等以後,來送糧的時候,再讓人捎,更方便,才算是把方媽勸住了。
實際那老山參,彆處是真的珍貴,在向家,還真不是難得的。三嫂的爹老夏,整坐山的山珍都在人家心裡呢,彆說五十年的,五百年的人家也知道哪能找到。深山老林子裡,也就他那種段位的才進得去。便是老人的心意,要推大發了,他們還不高興。能咋辦,拿著吧。
另個,方逐溪在家這七天,也不是乾待著。方爸這不是在拖拉機廠上班嘛,農場最缺的是啥?拖拉機啊。有多少要多少都成的。但是拖拉機廠也有任務,賣到哪都是有定額,不是你想買就能走。中原機械廠的東西又是全國有名,各處都搶,不好買的。
但你要是有人有關係,就另說了。一年幾萬台的產量,多產出來十輛八輛的,難度大嗎?看咋說唄。你要給人家送一車皮糧食來,再問問,難嗎?那必須是不難的。還有,那新車型,是不是得試驗?你出一輛是試驗,出五輛十輛,是不是試驗?還有零件,比車好弄吧?機械廠也不隻是拖拉機場一個廠,還有彆的機械呢。粉碎機,壓縮機,磚機,電磨,什麼沒有啊。這會的工廠可沒分得那麼細,都是一個大廠,幾十萬工人,十項全能,什麼都產。方爸那是技術含量越高的廠子他越能說上話。帶著方逐溪跑了一個遍,方逐溪彆的不敢答應,弄糧食這個,他是真敢答應,農場彆的沒有,糧食還能沒有?
“你說,人家那廠領導,知道不知道咱爸是裝不會呀?”坐在火車上無聊,兩人就聊天。去京城的路上還不敢說太秘密的,從京城回縣城,運氣不錯,趕上了一個臥鋪車廂,列車長和列車員都跟向爺熟得很,向末再給拿了幾斤大棗幾斤花生米,人家就再往車廂裡帶人。瞿麥爬到上鋪去睡了。他們兩口子坐在下鋪,連看車外的風景邊聊。
方逐溪就笑,“你當人家傻呀。能當領導的,就沒有笨的。咱爸借著人家進了廠,人家也通過咱爸搭上了彆的關係呀。現在省裡的一二把手,見了咱媽,都得叫一句老領導的。”方媽是中原省出去的,走的時候是帶著一批鄉親組成的隊伍一起走的,後來打仗,輾轉了大半個國家,黃河以前長江以北,她的隊伍沒去的地方少,隻要合作過的,碰過麵的,那就都算戰友。還因為性彆的優勢,她隊伍裡有個娘子軍,專做敵後偵查,立下過大功。那些娘子軍,解放以後,是最搶手的結婚對象,嫁得多數都是領導乾部。她們背後的關係,那可深了去。
行吧,這世上果然笨人少。
“互惠互利的關係,才是最穩定最長久的。”
這話沒毛病,總是一方幫襯著另一方,不是長久之計。
就像是向家幾兄妹,向末跟幾個嫂子的關係都特彆好,方媽常年待在家裡給她哄孩子,幾個嫂子都沒意見。人好是一方向。另一方麵也是,向末兩口子平時,吃的用的都沒少給各家送,給幾個孩子的衣服,更是一年兩身,連著姻親,也都照顧到了。向末是公銷社出來的,有啥不好買的,她能幫著買,還有誰家人有個頭疼腦熱的,方逐溪就是最有用的。互相幫襯著,兄妹間的關係才會這麼好,老人也高興。
在家待了七天,路上折騰了八天,回到家,就半個月過去。
“哎喲,媽媽的心肝肉兒啊,快讓媽媽親親。”半歲的鬨鬨小朋友會爬了,二哥回來之後,老太太帶著他回村子住了。向末跟方逐溪回到家東西一放就回村接孩子,向末見到在炕上爬得很歡騰的臭小子,兩步就撲上去了,把孩子抱起來就啃。
“啊啊啊啊……”鬨鬨沒哭,他認不出來媽媽了,但是覺得熟,知道是熟人,也記得媽媽這個稱呼,被抱起來的時候,就沒鬨騰,被親了幾口就煩了,伸著小手推他媽的臉,啊啊啊的表示他的抗議。
“小沒良心的……”孩子在懷裡跟扭麻花似的鬨,向末抱不住,到底把他放下了,人家噌噌噌的就跑到炕裡麵找哥哥姐姐玩去了。在京城轉車的時候,兩口子帶著瞿麥去逛商店,給買了鐵皮青蛙,還有皮球,孩子們沒見過,向前和向紅會玩兒了,鬨鬨爬來爬去的跟著搗亂,玩兒得可高興呢,哪有心思應付爹媽。
向末氣得罵,她想人家想得茶不思飯不想的,人家可沒想她呢。
老太太就瞪她,“不許這麼說我們,你們把孩子扔下就走,怎麼不說呢!”轉頭就問姑爺,“家裡老人都好?怎麼沒多待幾天呢?難得回去一趟的。”
“老人都好著,讓我給你跟我爹帶好呢。本來想再待幾天的,臨時有事回來的。您閨女也想孩子了。”
老太太就不問了,工作上的事兒,她向來不打聽,說給她聽的她就聽著,不說的,從來不問。
“嫂子,這個阿膠和棗是我孩子姥姥姥爺準備的,你拿著。”向末把棗和阿膠分了四份,三個嫂子一人一份。
大嫂也不跟她客氣,笑著收下,給老人的東西,她從來不客氣的。人家總想著她爹媽,她就更得對公婆好。
“我家老頭老太太來年也得去場裡住了,栓柱媳婦快生了,他們去給哄孩子。我爹說在家看家種地,兩口子死活不讓。工分不要了,把自留地跟鄰居家種了。”大嫂就說她家裡的事兒,她弟弟早讓向大哥安排進農場當工人了。她弟媳婦就是農場的子弟,爹媽是最早招工的工人。老兩口雖然天聾地啞,但是身體不錯,年紀也不大,之前幾年都是自己在老家守著老房子過。還把地種了。兒子讓搬去農場跟他們一起住,死活不聽。老人都那樣兒,能乾動的時候就覺得掙一點是一點。這是讓大孫子給請去了。
大嫂這是高興,才忍不住的跟向末嘮叨。兒女孝順,總是老人的運道,好兒不用多,人家老兩口就一個兒子,得力就行。
“你看老高家,七個兒子,沒人願意養老人,那才遭心呢……”
又說村裡的閒事。
“哪裡有哪裡的難處,這城裡的人,住房緊張,年輕的得跟著老人住,還惦記著老人的工資被貼著,不養老人的倒是不多。咱這農村呢,地方有得是,房子自己就能建,到是一個個的奔著自己自在,不養老人了。可見這能不能過得好,還得看人。”
向末也跟家裡說這次出門的見聞呢。說瞿麥這孩子的來曆,說龍師父那小院子的安排,又發散到了城裡住房難,再說到養老問題。
“我想著開春把我們那房子往東再接一間,後牆開個門,再蓋上一趟廈房,存放個東西也方便。”
方逐溪跟向大哥商量糧食的事兒,又說蓋房子。零散的收些雜糧山貨什麼的,總得有個放的地方,他們家還能有個研究飼料和化肥的由頭,東西多也不引人注意。
糧食的事兒向大哥一口就答應了。村裡的存糧,往年都賣到黑市上去了,賣不上價,還得讓中間商扒皮。還不是總能賣出去,得有買主了,再去賣。這要是直接能送走去酒廠,那感情好了。
運輸上也不是問題,有錢和糧開路,把火車站安排明白,在運糧的火車上給多加一兩節車廂,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地方,方媽找人接就成的。
向大哥心裡算計著產量,“今年全村都上你那化肥,我估摸著產量能上兩成,再加上自留地產的,自己開荒地的產量,一年能弄出來二十萬斤來。”
前一年,幾兄弟的菜園子裡後追的肥,產量都能高了兩成。若是剛種地的時候施一次肥,中間再追一次,產量能增加三成。這是菜園子的產量,大地裡,效果能差一點,保守了說也能有兩成的。
向大哥還有更狠的,開化之前,他把村裡各家的當家人招集到一起,跟大家說了,今年的地,不集體一起種了,跟農場學習,化責任區,農場是一組負責一片,有小組長帶頭,小組長多掙半個人的工資。村裡沒有小組長,按戶分,一家負責一片,按國家交公糧的任務平分。到秋收的時候,不夠的,自己家拿糧食補。多餘的,都是你自己的。向末一聽,這不就是承包責製製嗎?她這麼一說,向大哥可不認。人家說了,這是化分責任區,方便管理的,誰乾好誰沒乾好,一眼就看出來了,方便年底的時候評先進……
行吧,你這麼說,就這麼是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