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年的八月底,震旦大學的新生們要統一接受軍訓,這是前兩年開始在各高校展開的工作。
苗苗是看著端莊,但出於父母對她長相的居安思危,打小練武,以前在家屬院也參加過訓練,不管做什麼都毫不費力,還被選為標兵。
禾兒看妹妹對大學生活適應良好,轉頭就開始做自己的事情。
在”高考舞弊”風波之後,她自己也反省過很多,一是對內部材料管控不嚴格,現在信息才是最值錢的,明明是花大力氣搜集的試卷們,外頭幾乎傳得滿天飛;二是太仁慈,她招的都是教師,自覺對文化人有文化人的態度,結果一朝出事故,人跑掉大半,都自己搞起家庭課堂,顯然沒把她放在眼裡;三是太激進,總想一口氣吃成大胖子,以至於賬上空空。
針對這些,她把剩下的職工們召集起來開過會,仔細思考過,想出一條非常好的辦法來,那就是出一套各科考卷。
現在市麵上的複習材料少得可憐,各校都是老師手寫的試卷,再用油墨印出來,常常考試寫到一半發現手都是黑的,平常也不大印,嫌麻煩。
而一套好的卷子,對學生學習的意義還是很大的,方便查缺補漏。
反正最近培訓班也沒什麼學生,禾兒索性把所有老師都集中起來,一道題一道題出,還給杜鵑寫信。
剛參加工作一年多就被調查,即使事後沒什麼,禾兒也覺得挺對不起人家的,這次特意又請她出題,打算借曾經押中高考題目這件事好好宣傳一下。
杜鵑手裡頭是很缺錢,各單位對乾部經商是三令五申禁止,但有的收入是被允許的,比如出書。
她老家著實貧困,財政緊張到發不出工資,她有心發展地方經濟都不知道從何做起,這回倒是覺得,不如把自己的名氣炒起來,看能不能拉到點投資。
兩個人一拍即合,事情很快一拍即合起來。
既然是要銷售的,質量可能像平常給學生們做的那樣小打小鬨。
每道題都得有大量的反饋才行。
可憐苗苗剛剛脫離高三的苦海,又被姐姐拽進來。
也不單她,還有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個好姐妹,福子和白若雲,都是一屆學生,前者考入政法大學,後者考入外國語大學,都在滬市念書。再加上姑姑家的表弟陳惟,和畫畫畫老師趙千的孫子趙明宇,兩個人今年剛好在念高三,多做點題目是有益無害。
禾兒也沒讓他們白乾,做卷子是有錢拿的,幾個人有點閒暇時間都在培訓班做題,看上去比高三的學生都刻苦。
白若雲嘀嘀咕咕說:“我念書的時候要有這勁頭,都上首都大學了。”
誰說不是這個道理啊,福子歎口氣說:“我這輩子都沒做過這麼多題目。”
有的東西,好像考完試都忘記。
苗苗寫得也累,說:“但是給錢啊。”
說到錢,四個人陡然都精神起來。
唯有趙明宇,是他媽情願貼錢都要送過來的,苦著臉說:“我什麼都沒有。”
苗苗實誠道:“以你每科不及格的成績,什麼題目都是難。”
又把他剛寫過的考卷扒拉過來看,一言難儘道:“你這樣高考的時候怎麼辦?”
趙明宇一點也不擔心,說:“到時候我就去部隊了。”
部隊人家出來的男孩子,大多數是這條路子。
但苗苗看得很清楚,說:“我爸現在還在進修本科學曆,你爸也在上夜校,證明人到做最後都得讀書的,你現在不讀,以後也得讀。”
她難得這麼長一串話,說得趙明宇有些掛不住。
但每句都是肺腑之言。
趙明宇不是不識好歹,撇撇嘴說:“那就以後再說。”
苗苗看他不高興,微微搖頭不再提,側過頭給表弟講起題來。
禾兒進來的時候覺得氣氛有點古怪,忽略隻說:“做完了嗎?我請你們吃燒烤。”
苗苗第一個交卷,她做得認真,連難易度都會標注,偶爾揪出兩個出卷錯誤,姐姐還會給她加錢,剩下幾個陸陸續續也交卷。
趙明宇瞥見隻有自己的是大麵積的空白,一下子知道什麼叫丟臉,悶悶不樂道:“我先回家。”
禾兒要留他都沒能留住,隻望著背影問:“你們吵架了?”
苗苗不由得後悔起來,覺得自己的話不太好,老老實實跟姐姐說。
禾兒倒沒當著彆人的麵說妹妹什麼,等吃完宵夜,把幾個人都送回家才說:“勸人吃苦,是最吃力不討好的事。”
趙家闊得很,打小寵著的孩子,趙明宇是萬事順遂,叫他頭懸梁、錐刺股,而不是到處玩耍,當然叫人不高興啦。
朋友之間,有時候說實話反而葬送情分。
苗苗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喪氣道:“那我下次不說了。”
禾兒看她有幾分沮喪,轉移話題道:“做卷子覺得怎麼樣?”
苗苗猶豫道:“我覺得都挺簡單的,基礎的多。”
她這個成績,也就是數學最後一題要多花點時間,其它的都不算什麼。
禾兒不意外這個答案,姐妹倆說這話往家走,高明就在後麵跟著。
這幅場景在過去那些年裡很常出現,苗苗以前學畫是放學後去,晚上九點多才下課,父母不放心,每天接送。
隻要一到寒暑假,禾兒是一定會去接妹妹的。
高明也都跟著,這樣看起來,很多事都有端倪。
就是多一個人,兩個人不好太親密。
高明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心,到方家門口的時候喊道:“禾兒,我有話跟你說。”
苗苗向來覺得他們都是大人的事,自顧自進屋。
倒是禾兒有點摸不著頭腦,詢問地看他一眼。
高明伸手說:“今天還沒牽過。”
這人,禾兒都想著她爸待會要是出門看,能給他兩個大大的白眼,但還是笑著滿足他這點小心願。
高明也是膽子大,握住不放說:“你最近太忙了。”
可不是忙,連往常兩個人到公園遛彎的時間都省下來。”
要不是他每天接送上下班,連見一麵的功夫都沒有。
禾兒撒嬌道:“年前就有空了。”
出版可不是小事,各方麵的手續都比較多,再加上要把學生們都“搶回來”,可不得費點勁。
高明不是抱怨的意思,但趁此機會說:“到時候記得多陪陪我。”
禾兒點頭應,嚇唬說:“我爸的腳步聲。”
高明曆來看方叔叔臉色,不情不願鬆開手說:“進去吧。”
又很快從女朋友臉上看出逗弄的意思,無奈道:“調皮。”
禾兒自從做小老板,因為年紀不大,怕人家覺得她不牢靠,很愛擺架子,故意肅著臉,用她以前說高明和大米的話,叫“裝深沉”。
可惜她臉上就寫“飛揚跳脫”四個字,一張嘴更是破功。
這會“嘻嘻”笑的樣子,隻叫高明覺得憐愛,輕輕掐她的臉說:“明天見。”
說完給她一封信說:“這是第三封。”
情書這件事,禾兒前陣子因為這陣子事情太多,本來已經快忘記,不過高明可沒忘,已經把前兩封回信給她,這次是第三封,也是最後一封。
禾兒接過來,遺憾道:“可惜我當時就來得及寄三張明信片。”
高明是有些慶幸,天曉得他詞庫不豐,又想著多些幾句,可以說是江郎才儘,誇張搖頭說:“這輩子再沒有彆的表白話了。”
千言萬語,也及不上他的情願。
禾兒好笑道:“明天見。”
一溜煙回房間讀信去了。
裡頭當然是情意綿綿地訴說,有些兩個人才能看的私房話。
禾兒臉都紅了,翻到落款處看,隻有三個字。
【我愛你】
隻這一句,比過前頭千萬句,每個字,禾兒都是喜歡的。
她珍重放在餅乾盒裡,裡麵有高明在青島時兩個人的通信。
少時不知情意,現在想來,她當時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看信箱,看有沒有給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