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從鐵山到滬市這一路上,實在是叫那些剛從老家出來的年輕人開眼。
他們之中不少人生於農村、長於農村,連縣城都沒去過幾次。
大概是年紀相仿,禾兒又比其他人來得熱情周到,起碼你看不到那些對外地人的鄙薄——畢竟往往是身處其中的人更敏感。
總之大家對她都很友好,紛紛把家裡頭讓帶上的東西分給她。
那可是挨家挨戶,預備孩子一兩年不回家,給準備的家裡東西。
禾兒哪裡能要,隻是隨手接過來一把瓜子仁,坐下來說:“我再給你們說說滬市吧。
怎麼聽,誰都不會膩。
年輕人們外出打工,期待的就是大城市的風光,恨不得人馬上飛到,緊張又期待。
一群人以她為中心,好像她是個說書先生。
許茹忍不住感歎道:“青禾將來一準能成大事。”
單就這個脾氣,倒不像她一直想象的那類高乾子弟。
這樣的人,學曆、樣貌、能力、家世樣樣不缺,隻差在太年輕,衝上雲霄指日可待。
另一位同事小王持不同意見,說:“就是長得好而已,我看是那幾個男的特彆捧她的場,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也就是改革開放,擱以前,這話就是歧視工農兵,送去勞改都是輕的。
禾兒在這次來招聘的職工裡也有好人緣,很快有人把話傳到她耳邊。
她笑笑沒說話,隻是在心裡記下來,回過頭跟許茹說:“這一百多個人,是我跟杜鵑下的保證,要帶鐵山人民富起來的。滬市的情況我知道,我剛從老家來的時候還被叫鄉巴佬呢,還勞煩你多照看。”
都是這樣,外地來的總會被排擠,一個地方的人抱一團,但是歧視什麼的最好不要有,也不利於工作效率。
許茹心中有數,說:“放心,我會約束好職工的。”
畢竟這是第一批,廠裡生意越來越大,總是缺工人的,眼看是大好的合作,耗費那麼多人力物力,總不能壞在幾顆老鼠屎上。
所以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力氣。
禾兒並不在意兩句話,反正在她麵前客客氣氣的就行,畢竟從小到大,她都是風雲人物,又慣愛做人群焦點,什麼小風小浪沒見過。
一行人又是熬好幾天才到滬市。
禾兒下車的時候在心裡發誓,以後超過一天的火車絕對不坐,她迫切希望全國每座城市都有機場,聞著身上的臭味向前走。
不是隻到火車站就行的。
她做事有始有終,又坐上服裝廠派來的大巴,一路往郊區走,把人都安頓在宿舍後,查看各方麵都沒問題後才走。
不過這一番折騰,已經是夜裡頭,天不大亮,廠又不建在市中心。
門口什麼店都有,出租車倒沒有。
禾兒到保衛科打電話,掛上以後就靠在門邊等。
高明是騎摩托來的,還沒停下,就看到她在吃肉夾饃,有點狼吞虎咽的意思,給心疼壞了說:“今天還沒吃呢?”
豈止是今天沒吃,禾兒咽下嘴裡那口,比劃道:“我都兩天沒吃肉了。”
她向來無肉不歡,說實在的,改革開放以來就沒饞成這樣過。
這得是什麼條件啊。
高明歎氣說:“杜鵑怪不容易的,當時商業部都想調她,是她自己堅持要回老家。”
當時還上過報紙,是他們這一屆的典型。
誰說不是呢。
禾兒舔舔嘴巴說:“還得再吃一個。”
放多多的肉,她真是隻差沒從自己的胳膊上咬一口。
嘴邊都冒油光啦。
高明拿手帕給她擦,說:“噎不噎啊?”
那肯定的,高明看她點頭,買兩瓶汽水回來,兩個人也不走,就在路邊說著話。
主要是一個說,一個聽。
眼看天黑黝黝的,高明才說:“再不回去,方叔叔要罵人啦。”
親爸那真是紙糊老虎,不值一提,親媽定的門禁才要緊。
禾兒一看手表,說:“走走走,快點走。”
動作之間才想起來自己好幾天沒洗澡,抽抽嘴角說:“早知道不叫你來接。”
哪怕是一起長大,對方什麼樣子沒見過,總是更願意保持好形象。
高明牽著她說:“那我該多難過。”
說得還跟真的似的,禾兒手肘碰他一下沒說話。
高明反倒鄭重其事起來,說:“以後哪怕下冰雹,你都得叫我來接。”
禾兒本來是隨口一說,應下來道:“行啊。”
上摩托以後又大膽環著他的腰說:“我媽說,擱以前,紅袖章該把咱倆逮起來。”
畢竟親夫妻都不讓肩靠肩走路,更何況他們這種沒結婚的,但現在社會不一樣,夜裡上公園裡看看,真是一對一對的。
高明能感受到她的速度,平視前方,緩緩朝市區的方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