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人,其實最可悲,因為他們永遠都活不在人民心裡。
早朝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先是處理各地的公務,將國家大事做好。
接著又是彙報一些另外的事情,比如哪裡受災了,哪裡地方官員任免,以及邊境動向之類。
等到各種各樣的國事處理得差不多,按照正常程序,該宣布散朝的時候。
監察禦史行裡楊若雲便站出來道:“陛下,臣有奏!”
“何事?”
趙禎問。
楊若雲說道:“太祖雲,刑不上大夫。臣想問,陛下是否要違背祖製?”
開始了。
滿朝官員頓時精神一振。
趙禎的麵沉如水,說道:“朕如何違背祖製了?”
楊若雲道:“馬元與馬仲甫皆是科舉入仕,進士出身,二人並無大過,皇城司卻抄家拿人。據聞司吏殘酷,猶如前唐酷吏,對他們施以毒打之刑,陛下豈不是違背了祖製?”
“不錯!”
監察禦史劉文采也站出來說道:“陛下素以仁厚,萬不能行酷吏之事。還請陛下裁撤皇城司,放歸馬元與馬仲甫,以安眾心。”
“請陛下三思!”
接著又有好幾個禦史站出來為二馬求情。
唯獨知諫院富弼說道:“馬元與馬仲甫罪證確鑿,雖刑不上大夫,卻也不能就此放歸,臣以為當流放。”
“流放?”
立即有人不忿道:“些許小事也要流放,富彥國這諫官做得倒是好大威風。”
“嗬嗬。”
富弼冷笑道:“難道這天下還有官員犯了罪,卻還官複原職的道理?”
“嗬,就不信富大官人沒有不慎坐罪的一日。”
有人同樣冷笑。
仁宗朝的官員,可是出了名的猖狂。
但他們顯然不知道,如今的趙禎,已經跟原來的趙禎早就截然不同了。
經過趙駿的多次CPU,趙禎想法已經不再如以前那也隻知道包庇官員犯罪,而是另有思量。
“好了,朕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恰好今日朕有話要說。”
他環顧四周,下麵寂靜無聲,便麵無表情地說道:“先帝時,下詔“自今諸州官吏有罪,隻要在敗露前投案自首,便可一切不問”。朕以為不妥,什麼時候,官吏有罪,隻需自首,便能一切不問?若是如此,豈不是放縱天下官員犯罪?”
“天聖五年,範希文奏《上執政書》,言明如今官場,貪腐成性,十之七八。其餘多有清流官員,也上書於朕,告知天下官吏貪贓枉法,索賄行賄受賄日益嚴苛。古者刻剝之法,本朝皆備。”
“所謂官不潔則政治削,吏不廉則百姓苦。所以漁奪小利,蠹耗下民,搖茲而作矣。朕以為治國安邦就必須繩贓吏重法,以塞濁亂之源。而萬不能姑息養奸。”
“因而授皇城司緝捕、審查之能。嚴於刑法,防於未然。自此今諸州官吏有罪,現投案自首者,可從輕處置。但若有負隅者,當按重罪處置,贓罪不赦,以典正名。輕則革除一切功名,罷職流放,重則判監坐獄,乃至抄家殺頭!”
話音剛落,全場嘩然。
呂夷簡、王曾等三相三參,更是臉色驟變。
士大夫們經過太宗、真宗以及當今朝三代,終於讓皇帝不再殺士大夫。
而且貪官汙吏即便乾的事再嚴重,最重最重也就是罷職流放,甚至基本上不再罷職,而是降職處理,等過一陣子再調上來。
現在可好。
直接把三代士大夫們的努力一朝打回原形,又回到了當初宋太祖趙匡胤時期,可以隨意殺士大夫的時候。
這彆說那些貪官汙吏,就算是那些清廉的官員也有點不能接受。
畢竟就算自己清廉,也保不齊家屬、門生故吏一類有些人情往來,搞些背地裡的交易也是常有的事情。
貪贓枉法可不是單純指貪錢的人,也指那些徇私枉法的人。
而在大宋貪汙公款的其實少,利用職權欺壓百姓,耀武揚威,自己做官後,指使親屬經商,然後打擊競爭對手,保證官員壟斷經營,獲取合法收益的較多。
嚴格來說,二馬隻是收了馬宜的錢,親屬之間送錢在大宋還真不算什麼,蘇軾連懷孕的小妾都送出去了,更彆說送錢了。
二馬真正落馬是以權謀私,通過官員職權搶奪彆人的家產和名貴字畫。
因此在大宋貪汙公款進去的人肯定會很少,但如果官家追查那些徇私枉法的人,有大批人要進去撿肥皂,甚至可能呂家都要牽連其中。
所以趙禎的話,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一個個禦史紛紛站出來說道:“官家,祿不充則饑寒迫,先帝之時,皆因體諒天下官員俸祿不足以養家,因而才下此詔令,維護士大夫們體麵。且此詔之後,官員貪汙者甚少,此乃上策也,萬不能改啊。”
“宋以忠厚開國,凡罪罰悉從輕減。先帝曾言:“贓重及情理蠹害者授諸州參軍,餘授判司,京朝官,幕職、令錄簿尉,等第甄敘”。這並非是縱容官員,皆因先帝仁厚。”
“我大宋自有台院、殿院、察院、諫院等監察百官之處,上下官員少有貪墨。陛下怎麼能執意放權於外,讓宵小之輩管理朝堂,如此國之不國也!”
“太祖留碑,與士大夫共天下。官家取士於民,士自養萬民百姓。何來苛責一說,陛下萬不能聽信小人之言,而毀君子之風!”
諸多禦史們聯名上書,甚至還有其餘官員也都對奏直言。
若是把權柄給皇城司,那還比較勉強說是加強皇權。可現在對貪官不赦,那就是懸在所有士大夫頭上一把刀,讓他們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到時候他們還怎麼肆無忌憚,怎麼為所欲為?
然而趙禎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下麵,現在他已經被趙駿說服,哪怕心裡再不忍,不想違背百官意圖,可跟大宋江山比起來,那自然是後者更重要一些。
他揮揮手,王守忠和閻文應就從旁邊拿出一大堆公文,接著還有一摞,兩摞,三摞,成堆的公文堆積在地上,像是一座小山。
曹修從旁邊拖出一張桌子,又有人給他拿了一張椅子,上麵擺放了文房四寶,筆墨紙硯。他就坐在那裡,好整以暇,一邊磨墨,一邊滿懷笑意地看著眾人,像是在看一場好戲。
這些事情都是內侍們默不作聲地在做,看得百官們個個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想乾什麼?
趙禎等大家都說完,等曹修準備好了紙筆,等那些公文都堆在地上,又等了幾分鐘,再也沒有人說話了,才開口說道:“這些都是皇城司從開封府諸多犯官那查抄出來的罪證,你們可以看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伱,誰也沒有過去拿那些公文。唯有富弼站出來說道:“陛下,這些日子皇城司已經將這些罪證公之於眾。”
“嗯。”
趙禎點點頭道:“那看來你們都知曉開封府乾了些什麼事,堂堂開封府,天子腳下,虐待生民,殘暴不仁。馬元和馬仲甫,一個監察禦史,一個三司判官,受收賄賂,為開封府馬宜等人背後撐腰,還有韓綜!”
他說著拍案喝道:“看看這些人犯的罪過,為無憂洞、鬼樊樓等民間惡社撐腰,害得多少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開封府藏汙納垢,多年下來苛責生民數以萬計!這就是你們說的何來苛責一說?難道這數萬百姓,不是朕的子民,不是大宋的子民嗎?”
韓億刹那間臉色煞白,拱手行禮道:“陛下,臣.教子無方,請陛下恕罪!”
“這些人罪不容赦,範希文何在?”
“臣在。”
範仲淹出列道。
趙禎說道:“朕令你與皇城司聯合審查,務必要將汴梁諸多貪官汙吏,為非作歹之徒,清查乾淨。”
“是。”
範仲淹麵無表情地回去。
趙禎又看著下方已經鴉雀無聲的諸多官員,冷聲道:“曹修。”
“臣在。”
“把那些為二馬求情的人記錄下來,回去讓皇城司查查,看看有無錢財來往,有無為開封府徇私枉法的記錄。若是沒有也無妨,把他們為二馬求情的事情公布於民間。”
“是。”
曹修應下。
頃刻間,所有官員的臉色都變得不對勁了。
要知道皇城司先下手為強,不僅找了很多證人和證據,還把所有的罪證公之於眾。
先在全汴梁都知道開封府藏汙納垢或者說以前也知道,但沒有人掀開這個蓋子,導致大家都知道,卻隻能敢怒不敢言。
但趙駿出手後,開封府頃刻間變成人人喊打的老鼠,如今就算有冤屈,也多去找皇城司而不是開封府衙。
要不是範仲淹還有以前的名聲在,又重新回開封府後,整頓了一下,不然怕是現在的開封府衙徹底變成了門可羅雀的地方,再無人問津。
若眼下按照趙禎這個做法,二馬以及開封府很多官吏名聲臭不可聞的情況下,百姓們知道他們為二馬和開封府求情,怕是唾沫立即會將他們淹沒,輿論壓力頃刻間就會湧來。
官家這一招真的絕。
這是要把二馬、韓綜以及開封府那些官吏往死裡整!
官家。
真的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