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末辰時初,陰雲暗日暮靄中,天地慢慢地變白,從灰霧朦朧裡,視野變得日益開闊。
隆冬十二月,河北並未下雪。但狂風呼嘯,天氣變得十分寒冷。
宋軍士兵一大早就起來做早操活動筋骨,連綿十多裡的營寨各類哨聲、鼓聲絡繹不絕,操練的聲音此起彼伏,聲勢震天。
如今宋軍士氣正旺,反觀遼軍那邊則暗淡了許多,除了那兩發火炮造成的恐懼以外,最重要的是他們從九月份南下,遼國那邊物資準備得比較倉促,冬衣並不齊全。
將士們還穿著秋衣,秋衣也很保暖,但隨著天氣越冷,草原以及幽州北方漸漸下起雪,溫度越來越低,秋衣的作用就小了許多,讓他們難以承受這冰寒。
耶律宗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範仲淹可以不急但他急。拚國力拚消耗拚不起,強硬攻城攻不下,那就隻能選擇與對方在野外嘗試決一死戰了。
隨著蒼涼的號角聲回蕩在遼軍營寨,離保塞城池十多裡地外的金台驛遼軍大營突然從死一般的沉寂中蘇醒起來,乒乒戰鼓聲、哞哞號角聲、叮當鑼鼓聲、尖銳口哨聲,在各營中不停回響。
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從夯土寨牆的垛口後麵冒出頭,弓上弦刀出鞘。
到處都是鐵甲葉子呼啦嘩啦的碰撞聲、焦急惱怒的催促聲、齊整整的呐喊聲,還有簡短急促的號令聲、尖銳的警哨聲以及咚咚腳步聲,都讓寨牆上下亂成一鍋粥。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成群結隊的遼軍士兵就在各自的首領帶領下出了營寨,於寨外結成軍隊。
這些士兵著裝不一,陣型也較為零散。基本上是遼國的部族軍、南京州縣漢軍、渤海軍以及其餘屬國軍,種類複雜,兵種繁多,以步卒為主。
而遼國最精銳的騎兵是朝廷宿衛軍,又名為皮室軍。
他們在打野外遭遇戰時是主力,打城池戰中則是後方監督,一旦步卒攻破城池,皮室軍就會一擁而上,將城池裡的一切財物洗劫乾淨。
是的。
這就是遼國的打仗以及後勤方式。
遼國不依賴後勤補給線,也不會給士兵們發糧餉,士兵收入來源隻有兩個——“打草穀”和“犒軍錢”。
前者是縱兵搶劫,後者則是獲得勝利之後,把戰利品分發給士兵,充當犒軍賞賜。
所以遼國士兵打打四處劫掠的順風仗還行,一旦遇到那種堅壁清野,野外沒什麼東西搶,打那種堅硬的城池又攻不下來的情況,軍心士氣就會跌落到穀底。
遼興宗耶律宗真此時騎在馬背上,二十餘歲的年紀身強力壯,目光望向遠處山坡下的浩瀚如海洋般的軍隊,眉宇間沒有一絲喜色。
現在遼國前期準備的糧草已經用得差不多,又從宋軍與宋國百姓那搶不到食物、財物,原本士氣高漲想跟著他找宋國這快肥肉狠狠地咬一口的遼國上下士兵,都已經失望透頂。
這下搞得耶律宗真都後悔了南下的決定。
裝聾作啞,等宋國那邊的情況就好。如果宋國繼續繳納歲貢,權當無事發生。要是他們不再繳納歲貢,他還可以指責宋國撕毀盟約,再與李元昊聯合南下。
但李元昊此時被打殘,不能幫他牽製宋國西北的兵力,現在自己顯然有點獨木難支。打又打不破,攻又攻不下,真就是左右為難。
眼下也隻能拚一把,殊死一搏。打贏了回家繼續喝酒吃肉,等著宋國送錢。打輸了萬事皆休,基本涼涼。
“出發!”
耶律宗真也不是個瞻前顧後的人,既然做了決定,那就貫徹到底。
他手中舉起了象征遼國皇帝的寶刀,向身邊負責傳遞消息的塘騎喝道:“告訴將士們,此戰若勝,河北之地,縱馬隨意他們劫掠。若是敗了,我們就隻能撤回草原吹冷風。今年能否過個好年,就全看這一戰!”
“是!”
塘騎們紛紛勒轉馬匹,前往山下傳遞消息。
緊接著山坡上的大纛旗幟開始搖動,下方各部落首領見到之後,便開始催促著本部落的士兵向前進軍。
其餘塘騎也是一傳十十傳百,四散而去,把耶律宗真的命令傳達給各處將領。
遼軍一路往西南方向,他們並不是要朝那邊的保塞城去,城池上夾著的大炮已經將遼國士兵嚇破了膽,現在再讓他們去進攻保塞,那無疑是會讓全軍崩潰。
所以遼軍目標直指宋軍那邊尚未建成的營寨。
範仲淹那邊接到遼國來襲的消息,便沒有絲毫猶豫,立即下達了軍令,各部將領紛紛按照之前的部署,出營寨擺開陣勢準備迎敵。
他為什麼不守營寨呢?
原因很簡單,營寨還未建好,防禦力並不強,一旦寨壘被遼軍攻破,會導致軍心渙散,可能會麵臨大軍直接潰敗的情況。
因此我們經常能在史書裡看到,兩軍對壘,若是其中一方剛剛抵達戰場,結營時倉促迎戰,將領往往不是選擇在還未布置好的營寨內防禦,而是軍隊出去,在外麵與敵人打。
如定邊之戰中,沐英與敵人對峙,營寨未建好,敵人前來挑釁,他便領兵出營,大敗敵軍。
宋軍這邊第一個出營的是各部騎兵。
在斥候偵查到了遼軍有大規模集結的動向後,宋國騎兵也是馬上做出應對。騎兵速度快,出營後迅速前進到距離營地二三裡的地方,然後停止立定,擺好隊列後開始警戒。
接著,步兵各部按照位置方向遠近依次出營,在距離營地二十步距離四麵列陣警戒,排列出烏壓壓一片人海的陣勢,位於保塞城池周邊。
範仲淹親自上陣,雖然是文官沒有穿戰甲,但卻騎著戰馬,威風凜凜地在寨上發出各種各樣的指示。
大概過了半個多時辰,十多萬大軍就已經集結得差不多。從營寨往左看去,密密麻麻的人頭一眼望不到頭。從營寨往右看去,依舊是密密麻麻的人頭無邊無際。
各營之間大量的騎兵來回穿插,這些就是塘騎,也可以稱之為偵察兵、探馬、斥候,他們的作用不僅僅在於偵查敵人的動向,還要負責把主將的命令傳達給各部,統一協調這樣的大軍團作戰。
隨著老範一聲令下,大軍便洶湧向前,前方便是保塞城池。城中王德用也已經調撥起了兵馬,城頭上不斷冒出宋軍的腦袋,向北方地平線觀望。
宋軍依托著保塞城池,城西大軍六萬,城東大軍五萬,城北陣前還有兩萬,城中一萬多人,外圍遊弋了三萬騎兵,再加上目前已經馳援過來的滄州、清州、河間府等地三萬多援軍,宋軍總兵力達到了二十餘萬。
若是站在城頭上觀望的話,就會看到無比壯觀的場景,保塞城池東西兩側,至少七八裡連綿出不知道多少個宋軍步卒方陣,烏壓壓像是海洋的浪潮一樣湧動,完全看不到儘頭在哪裡。
他們的外圍是全副武裝,持盾穿重甲的神武衛,裡麵又有槍矛兵、刀盾兵、投彈手、弓弩手等等各類兵種。騎兵第一個出營,列陣時卻又站在了步兵後麵。
因為在這樣的大規模戰爭當中,主將已經很難再起到指揮到各都、各營、各軍、各廂,隻能依靠各級編製下的軍官和將領。
所以主將往往需要掌握一定機動部隊,一旦出現各營崩潰的現象,就立即派出人手前去補充作戰。
而這樣的機動部隊隻能由騎兵擔任。
等到了晌午時分,遠方的地平線上,便已經出現了浩瀚的遼軍。
他們同樣組建成了步兵方陣,區彆在於遼國騎兵眾多,所以不僅僅把騎兵安排在後方,還在兩翼以及主陣當中摻雜了大量遼軍騎兵。
這顯然是耶律宗真打算孤注一擲,最前麵的基本上都是遼國的重騎兵和重步兵,就算中了手榴彈也不會受傷,他們測試過了,頂多就是腦震蕩,被爆炸產生的衝擊力炸得嗡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