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王安石八百裡加急,把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汴梁馬正舉家中,此時亦是愁雲慘淡。
到下午時分,屋外的中雨已經轉為小雨,雨聲滴滴作響。
幾個人沒有在之前的亭中,而是在屋內,奴仆都被趕了出去,一個個喝著悶酒。
楊仁德給自己倒上一杯酒,狠狠地灌了一口,慘笑道:“完了,什麼都完了,我楊家就算是徹底敗在了我的手裡。”
刺殺王安石的事情在軍營裡傳開了,而且當時派出去的刺客在外麵還有一個人準備了馬匹做接應,在營外親眼目睹整個他們刺殺失敗的過程。
所以王安石那邊第二天早上八百裡加急派人送信回來,楊仁德的人則是連夜趕路,星夜疾馳,也差不多的時間在今天上午把信送到。
這樣一來,楊仁德也知道自己死定了,被俘虜的人是死士,會不會把他賣出來另說,可朝廷必然會繼續深挖,順藤摸瓜之下,他最有動機,遲早有一天會被揪出來。
“王世隆,我被你害死了!”
楊仁德忽然把酒杯一摔,猛地撲向王世隆,掐著他的脖子,眼睛通紅地吼道:“瞧你出的什麼餿主意!”
“老楊,老楊!”
其他人連忙手忙腳亂把他拉開。
王世隆卻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冷笑道:“楊仁德,你自己說說,這事能怪到我頭上?大家誰不清楚,就算我沒出這主意,在座的各位還能活多久?”
他喘了口氣繼續道:“今天上午可是有人去賄賂使者,結果呢?反被告發,大理寺和審刑院已經去拿人去了。”
楊仁德喘著粗氣,連退好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已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將門勳貴們最近也看出來了,趙駿有點不講武德,他們拒絕了朝廷的提議之後,居然直接派人去清查軍隊的情況,這不是要他們老命嗎?
所以已經有人開始行動。
有人去托關係,希望能說說情。
有人犯事沒那麼嚴重,就連忙找到曹家,表示願意接受朝廷的條件。
還有人乾脆準備了很多錢財和禮物去賄賂正在調查的使者,希望讓使者把他們在軍中乾的破事隱瞞下去。
然而先不說朝廷派出去的使者辦案的時候都有地方禦史司以及皇城司派的士兵陪同,很難受賄。
單說這些派出去的人往往都是最近幾年新進的進士,還沒有被官場染黑,且又是政績。
一旦差事順利辦完,功勞簿上記一筆,以後升遷也方便。
真就犯不著為了將門勳貴給的錢,哪怕很多,多到幾萬貫甚至十幾萬貫,也不能在禦史和皇城司衛士麵前自斷了前程。
因而在遇到賄賂的時候,那些使者立即反手就是一個舉報,又是一筆功勞到手,簡直美滋滋。
一時間這幾天已經有一些控製京畿路和汴梁東京營的將門勳貴落馬。
主要也是趙駿給了兵部便宜行事的權力。
加上大理寺、審刑院以及皇城司都插手進去,甚至都沒報到政製院,下麵就已經開始拿人。
最近兩天汴梁將門勳貴都開始風聲鶴唳起來。
“死吧,大家都死吧。”
楊仁德仿佛已經徹底放棄,慘笑一聲,躺在地上說道:“反正咱們哥幾個誰都跑不了。”
“唉。”
韓允升、馬正舉、趙開吉三人亦是麵如死灰,唉聲歎氣。
他們派出去的刺客雖然還沒有回音,但仔細想想,這似乎依舊是個蠢招。
成功了,朝廷必然大怒,嚴查到底。
失敗了,也還是會嚴查到底。
到最後依舊跑不掉。
可當時他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
要有好主意的話,誰會鋌而走險呢?
“也不儘然。”
王世隆忽然搖搖頭道:“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彆出伱那餿主意了。”
楊仁德冷笑道:“害我們還不夠慘嗎?”
“反正都死路一條,不如說說?”
馬正舉三人看向他。
王世隆看著三人,露出詭異的笑容:“誰讓我們死,我們就不讓他們活。他們死了,我們才能活!”
“你到底想說什麼?”
韓允升皺眉道:“如今是朝廷要我們死,官家要我們死,政製院要我們死,你還能殺了他們不成?”
“不錯,正是如此!”
王世隆說道:“隻有陛下、趙駿死了,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你要造反?”
眾人大驚。
王世隆說道:“誰說我要造反?我們手頭上有兵嗎?”
“這與造反何異?”
“其中區彆可大了,造反必死無疑,然而我們隻要他們死就行。”
“嗬嗬,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趙駿每次出巡,身邊都數十名衛士,周圍還有數百皇城司暗探,殺宰相都比他好殺。”
趙開吉搖搖頭:“至於官家,宮裡多少侍衛?枉我之前還以為你隻是出了個餿主意,沒想到你是直接瘋了呀,還不如讓楊仁德把你揍一頓,清醒一點也好。”
“我沒瘋。”
“那你說的什麼胡話。”
“這可不是什麼胡話,而是救我們的最後一個辦法。”
“還說不是胡話,就算成功了,皇長子繼承大統,哪怕隻有七歲,皇後臨朝聽政,還會放過我們嗎?”
“那如果新皇登基之後,寬赦我等呢?”
“你什麼意思?”
馬正舉等人睜大了眼睛。
王世隆淡淡地道:“陛下、趙駿、皇長子、皇次子死於宮亂,你們說,誰該繼承大統?”
趙禎的長子趙昉是在他鍛煉身體加戒色半年之後,與曹皇後在景祐四年所生。
之後他慢慢調養身體,不再像以前那樣沉迷女色,並且隻與成年的母體生崽,因此在康定元年之前,趙禎都隻生了皇長子趙昉和長公主趙清晗。
但在康定元年的時候,也就是公元1040年,俞德妃已經年滿19歲。
於是在那一年,趙禎又與俞德妃辛勤開墾,在慶曆元年,生下了皇次子趙昕。
也就是說,現在趙禎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正常情況下,趙禎駕崩了,那肯定是趙昉登基,曹皇後臨朝聽政,趙駿、呂夷簡、王曾等政製院輔佐政事。
可如果他們都死了的話,那.
眾人互相對視,腦子裡幾乎閃過一個快被人遺忘的名字:大宗正之子!
“莫非是!”
他們都睜大了眼睛。
“我什麼都沒有說,你們自己以為是那樣就那樣吧。”
王世隆微笑道。
眾人一下子沉默了。
有人甚至已經在心裡盤算要不要舉報。
然而下一秒,王世隆淡淡地道:“諸位就不要想著檢舉我了,襲擊天使,罪同謀反,檢舉我,大家都得死。”
“你早就在算計我們了?”
韓允升大吃一驚道:“讓我們襲擊天使,讓我們無路可退?”
這下大家才明白,為什麼王世隆攛掇他們派殺手去殺那些被派到地方上查案的使者。
原來是在算計他們。
因為如果最開始王世隆就和他們商量要刺殺皇帝一家,那結果就一定是被他的四個“好兄弟”出賣。
畢竟死道友不死貧道。
出賣一起謀殺皇帝的案子,甚至還牽連大宗正,那功勞可就大了。
說不好以前乾的壞事,功過抵消,最後可能還有賞賜。
但出賣謀殺使者的案子,那就功勞小了太多。
牽扯的人最多也就是王世隆一個本來就死定了的小蝦米,朝廷怎麼可能放過他們?
所以權衡之下,他們也隻能選擇殊死一搏。
結果萬萬沒想到,這正中王世隆下懷。
王世隆就是要一步一步提高他們的罪名,拉著他們一起下水。
最開始的罪名是死罪,刺殺使者案就已經算是謀逆,再想舉報的話,恐怕也為時已晚。
現在。
他們也隻能被迫走進趙允讓這艘船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