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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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沙漠夜晚的星空

“它是我雕的,手工活很糙,讓你見笑了。”

埃琳娜扭頭看了一眼他握在掌心的木偶,單手摘下戴在他臉上的不合適的墨鏡,折疊,往空著的地方隨手一塞,聲音輕盈歡悅:

“這些年認識我母親,而且肯開口和我說過去的事的人,都告訴我,我的童年非常幸運。自由又快樂,像一條美人魚、塞壬或水妖,地中海是我的搖籃,災難避開我的鞋尖,死神躲著我的裙角。”

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她或許比他以為的更在意他一些——她在吐露外人很難調查到的、被埋葬的、“她的過去”。

持有共同的秘密,往往是心靈的距離拉近的開端。

這個發現讓他的心臟不受控製地雀躍,他壓抑著兒時雨天吹出的肥皂泡一樣迅速擴大的欣喜,繼續傾聽。

“很遺憾,名字是‘莉莉安娜’時的人生,我不記得。真正的人生從‘埃琳娜’開始,但我寧可相信那個快樂的故事是真的。正如我希望你的人生,不要在那麼年輕的時候戛然而止、你能擁有莉莉安娜不死的幸運,也是真的。”

她的側臉對著他,可以看見金色的瞳眸在苗色的隱形鏡片後閃光,綠川唯不確定那是不是淚,但他喉頭發緊,很想吻她。

“肺魚,我其實不懂你在做什麼。這個世界上的罪惡與人類的曆史一樣古老,無數人為了他們心中的正義犧牲性命、前仆後繼。你也看見了,罪惡依然無處不在,大概不到人類滅絕那天,就不會消亡。哪怕是三大家族所在地,也從來不缺‘心懷正義的新鮮血液’,最後他們怎麼樣了呢?我的家鄉又怎麼樣了呢?”

是“心懷正義的新鮮血液”而不是“穿狗皮的貨色”或者“朋友的朋友”,埃琳娜第一次在他麵前,用褒義的詞彙,定義和形容那些滿懷熱血的理想主義者,她家鄉的公檢法體係內不肯隨波逐流的青年。

他們來,他們去。他們生,他們死。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籍籍無名。他們的名字見於訃告,見於醜聞,見於升遷名單,見於觥籌交錯的名利場,見於鰥寡孤獨的泣訴,作為受害者,作為加害人。

漫長的歲月,曆史的塵煙,時光的輪轂滾滾向前,人的一生何其短暫。

有人心頭熱血冷卻後淪為精明世故的官僚,有人在長久的凝視深淵中融為深淵的一部分,有人騎著駑馬徒勞地向風車發起衝鋒,有人殞身不恤闔家儘墨雞犬不留,有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隔岸觀火坐視不救,有人渾渾噩噩恍恍惚惚庸庸碌碌驀然終生。

周而複始。

她的家鄉,西西裡島的康費圖鎮,與小鎮同名的家族所在的地方,換了話事人又怎麼樣?張牙舞爪的影子政府依然盤踞在那裡。

埃琳娜不信任他的同行,但也不再蔑視。

綠川唯攥緊吊墜,按照她的習慣,這是欲揚先抑的前半句話,重點是下麵的後半句。

“要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就那麼看著而已’,人類文明也推進不到今天。太陽每天升起,黎明每天到來,因為地球在一刻不停地自轉與公轉。屈服於黑暗、完全靜止、不再有任何變化的,唯有死亡,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股勢力,一個政權,一季文明。”

她掛了空擋,踩下刹車和離合,緊急製動讓車身不穩,她的語氣像分開紅海的風一樣篤定:

“你在做正確的事,英雄,它有意義。你的同伴也是。‘德不孤,必有鄰*’,意思是‘做正確的事的人,一定會有誌同道合的夥伴,一起實現理想’。在我有記憶的十餘年裡,我一直在嘲笑‘正義の味方’,從沒想過會有一天,看見了你,動搖了我。”

“德必有鄰”她念的是“徳は孤獨ではなく、必ず隣人がある”,“正義的夥伴”她念的是“せいぎのみかた”。插在一片英語之間的他的母語,存在感極為強烈。

綠川唯動作幅度很大地轉身麵向她,在潮湧潮落般的萬千思緒中挑了最無關緊要的一個,驚訝道:

“這句話是——日語?什麼時候你的日語已經熟練到了能夠應用漢字的音讀和訓讀的程度了?”

埃琳娜也轉向他,鬆開方向盤,解開安全帶,拉下頭巾,擰動鑰匙,關掉車燈,眸光躍動著火焰:

“我想吻你。這不是交易。”

天黑了,車停下,白色沙漠到了。副駕駛位響起卡扣打開的聲音,沙塵暴帶來無數細密的沙粒,敲得車窗車體窸窣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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