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順臉色頓然變化, 葉應瀾問:“這是?”
“我養母和她親媽,還有我媽的親娘和哥哥。”鄭安順說。
鄭家大太太恨鄭安順擋了她兒子的路,視鄭安順為眼中釘肉中刺, 鄭安順昨天鬨這麼一出,跟鄭雄是決裂了。不管鄭家生意受什麼影響, 總之鄭安順對她兒子是沒威脅了。她來做什麼?
為鄭雄出氣?開玩笑,鄭雄做的事, 已經激發了民憤,這個時候還來找鄭安順麻煩,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既然是女眷來了,葉應瀾跟鄭安順說:“我先去看看。”
星洲就那麼大, 星洲大戶人家的女眷大多認識, 葉應瀾也跟著奶奶應酬過鄭家大太太。
她站起來迎到門口:“鄭太太, 真是稀客啊!”
這些土生華人家的太太,一般不太拋頭露麵,是真稀客。
鄭家大太太眼下有黑影,看上去就是沒睡好的樣子。
“餘大少奶奶, 我這是有事勞煩你。”鄭家大太太態度十分好, 倒是讓葉應瀾納罕。
“不知道是什麼事?”葉應瀾問。
“這事還要坐下細說。也不能打擾你們做生意, 想請你幫忙,請安順和雲娘一起去茶樓說話。”鄭家大太太確實是有求於人的表情。
葉應瀾猜不出她要找安順母子做什麼。如果就此拒絕, 就是越俎代庖了。
雲娘的媽和哥哥已經越過他們幾個,一人一邊抓住了鄭安順的胳膊, 那個男人問:“安順, 你媽呢?”
鄭安順看著葉應瀾,似乎要讓她拿主意。
這裡是車行,有三十幾個夥計, 要是發生什麼,也能有個照應,葉應瀾走到鄭安順麵前:“要不去我辦公室,聽聽他們說什麼?”
“聽姐的。”
“那你去叫你媽來我辦公室。”葉應瀾說。
“好。”鄭安順說。
葉應瀾去請了他們幾個進她的辦公室,吳經理讓人進來倒茶後也坐了進來。
鄭家大太太歎了一口氣:“餘大少奶奶,昨日安順指出他父親給日本人買米,算是大義滅親了。我們全家都不怪他,他這麼說了,剛好是阻止了他父親犯更大的錯。我請我母親和雲娘的親娘還有阿哥來,他們都是看著雲娘長大的,算是雲娘的長輩。我們想解開心結,把安順和雲娘請回家裡。”
這話說得這麼講理,這麼深明大義,不像是鄭家大太太的脾性啊?
這時安順母子走了進來,雲娘看見眼前的幾個人,怯生生地叫:“太太、大姐、娘娘、阿哥。”
她哥一雙三角眼看著她:“雲娘啊!你這是鬨的哪一出啊?今天早上陳家老太太親自來我們家請我和娘娘,我聽見你做的那些事,我們全家都快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了。”
“不要說這些了,隻要安順和雲娘回去,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鄭大太太站起來十分親熱地過來挽著雲娘,“雲娘啊!你來我家的時候才九歲,說是主仆,實際上跟親姐妹也沒區彆。”
葉應瀾看著被雲娘被強行拖拉著在鄭大太太身邊坐下,鄭大太太埋怨:“雲娘,我平素話也不多,更不會跟下頭的人閒言碎語,你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你既然早就知道安傑不是我們鄭家的種,你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陳老太太轉頭跟雲娘的媽說:“嫂子,唉!我怎麼說呢?我以為替女兒從小養大一個丫頭,能幫襯著女兒,誰知道?這種大事,她都不說一聲。安順被她教得他爸做出了天大的錯事,也不說。”
雲娘的媽低頭附和:“她就是是個鋸嘴的葫蘆,什麼都不肯說。”
雲娘的哥看雲娘和鄭安順:“你們母子倆什麼時候能知道感恩?什麼時候能懂點我們中國人的孝道?雲娘,當初把你送進陳家是因為家裡沒錢,養活不了那麼多張嘴,你進了陳家一開始就是小姐的貼身丫頭,不用乾粗活,吃得又好。跟著小姐嫁到鄭家,小姐還抬你做姨太太,成了家裡的太太。跟你姐妹相稱。不過是讓你生了孩子,把孩子抱到小姐身邊養著,讓孩子能帶個弟弟來。你就心裡有氣?一直跟孩子說,你才是她的親娘?”
“哪家從小陪著小姐長大的丫頭,會半點心思都不向著主子?”陳家老太太轉頭望著葉應瀾,“餘大少奶奶,你也有這樣的丫頭吧?那個丫頭對你可好?可是忠心耿耿?”
“這個還是有所不同的吧?我收留雲姨母子,是因為雲姨被打得全身上下都是淤青,還剩下一口氣了。我家小梅,彆說是被打,就是責罵都很少。為了能讓小梅能幫上我,我爺爺奶奶還送小梅去讀了三年書,小梅能寫,能算賬。是當成未來的女管家培養的。餘家更是把不可隨意打罵下人寫進家規。”葉應瀾說道,“要人忠心,自己好歹也得善待下人,不是嗎?”
“餘大少奶奶,我打雲娘是因為她挑撥我和安順的母子情分。俗話說生恩不如養恩,我把安順養大,想要送他去英國讀書,她說了什麼話,你知道嗎?”鄭大太太問。
“現在鄭先生買糧給日本人被證實了,你家二太太跟管家通奸生下兒子也被證實了,這就是確有其事了。沒有被證實,你就說人是汙蔑了?”葉應瀾嘲諷地笑,她說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就是說她相信鄭家大太太要害鄭安順。
鄭太臉色難看:“你彆以為是葉家姑娘餘家的兒媳,就可以不講道理。雲娘的親媽和親哥都在,他們剛才說的話,你聽不見?你問問他們有種事情嗎?”
“他們見錢眼開,隻要有錢,你讓他們說什麼就說什麼。”雲娘抬頭看向她的媽和哥哥,“大姐五歲被你賣作等郎妹,她等了阿姆六年,她阿姆才生下一個男仔,十八嬌娘三歲郎,同床共枕尿滿床。她公婆死得早,她拉扯大了三女一男,送著一個個小姑出嫁,送男仔讀書,男仔讀書之後,找了喜歡的姑娘,阿姐至今守著那個鐵皮屋。”雲娘哭著說。
葉應瀾麵上不顯,心裡又被這個等郎妹給嚇到了,她以為童養媳已經夠苦了,怎麼還有等郎妹?聽意思是,男孩子還沒出生,就給他娶了媳婦?
“那不是家裡沒飯吃嗎?”雲娘的媽叫道,“難道養在家裡都等著餓死?”
“因為沒飯吃,所以要賣女兒。賣了一個還不夠,還要賣第二個。”雲娘滿臉是淚,“你把我賣到陳家府上,我去了不足一個月,被打得渾身青紫,逃回家,求您把我贖回去。您跟拉豬圈裡的豬似的,把我拖回陳家。我苦熬了這麼多年,指望小姐出嫁後,我可以留在陳家做個打雜的女傭也好,可是陳家讓我跟小姐出嫁。小姐在太太鼓動下,要讓我給姑爺生孩子,生了孩子算成了小姐的,我自己吃了這麼多年的苦,我知道,如果是男孩兒還好,如果是女孩兒,隻怕會跟我一樣苦,我跪著給太太小姐磕頭,我甚至跑回家求你們替我贖身,隻要給我贖身了,我以後出去給人做傭人,會把錢還給你們的,你們告訴我給姑爺做姨太太是我的福氣。”
聽到這些話雲娘的哥臉漲得通紅,氣得發抖指著雲娘罵:“讓你做姨太太,哪兒委屈你了?你是從小在大戶人家做傭人,不知道在家的苦。就是因為大姐給人做了等郎妹,太苦。家裡才把你送到大戶人家做傭人,指望你能吃飽穿暖。勸你給老爺做小,讓你從傭人成了人家的太太,哪兒害你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現在外頭多少人想要一頓飽飯都要不到。”
鄭大太太聽了這一番話,總算是臉色好了些,說:“還好,你們家有明白人。不明白的,以為我們怎麼苛待了你。一個個說自家心善,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有些話不過是說得好聽,誰家真能絲毫不打罵下人?餘大少奶奶,你也是大家少奶奶了。等以後你做了當家奶奶,你就知道了。”
“不勞您費心,我有我的良心,餘家有餘家的規矩。慢說我的良心不允許我打斷下人的肋骨,就是我敢這麼做,餘家必然不會容我。你們這個推己及人推錯了。”葉應瀾挑出了她打斷雲姨肋骨的事說。
被這麼一個小輩說這種話,鄭大太太陡然變色,還要開口,被陳家老太太拉住,鄭大太太強忍著一口氣。
葉應瀾轉頭看雲娘:“雲姨,你把委屈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