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嘉鵬往主樓去, 走到廳堂門口聽老太爺說:“她們都買洋裝了,你也不買一件?”
“說什麼呢?我這個年紀穿出去,要被人笑話是老妖怪的。”老太太笑著說。
“我不也穿西裝。你怎麼就不能穿西洋裙子了?”
餘嘉鵬走進去的時候, 老太爺正摸著胡子看著穿了連衣裙頭上戴了發箍的嘉萱:“偶爾穿穿,換個新鮮樣式也沒什麼不可?”
而他媽正在給葉應瀾看麵料, 她媽說:“這些麵料都是廣州的繡娘,按照我們娘惹衫的花紋預先繡好的。”
葉應瀾看著在薄薄的絲綢上繡了精細花紋的布料,說:“還能這樣?”
“對啊!就是裁剪拚接, 所以很快的, 過兩天我就能給你了。”
二太太不僅給葉應瀾拿了, 還招呼嘉莉和嘉萱兩姐妹, 問她們要不要?
縱然同是餘家子孫,同在一個屋簷下,二太太的打扮隨娘惹,大房這裡全然是新客,也算是涇渭分明。
嘉莉和嘉萱倆姐妹有時候也會稀罕嘉柔穿的娘惹裝,沒得機緣而已。
葉應瀾拉著兩個小姑子:“跟我一起選, 我們一起穿。”
葉應瀾聽二太太的話, 選了一塊鵝黃的絲綢麵料上, 用銀細線繡了鳳穿牡丹紋樣,這個做上衫, 而淺藍色金線提花絲緞則是做紗籠。素雅中又有金銀線帶著的富貴奢華。
二太太又給兩個侄女選了顏色豔麗的花樣。
老太太對這個小兒媳一直不太滿意。
隻是他們從泉州來投親, 很快就在星洲站穩腳跟, 闖出一番事業,不過那時到底根基尚淺,大兒子娶了潮汕出身的名門淑女,為二兒子求一個土生華人的娘惹。這也是立足紮根本地的一個辦法。
有了知書達禮, 事事妥帖的大兒媳,小兒媳的各種毛病,就讓老太太橫豎看不慣了。
老太太縱然看不慣,也將心比心,自家那個女兒比之小兒媳還不如些,所以這些年看不慣歸看不慣,也隨她去。
隻是在給嘉鵬定親的時候,問她都說聽爸媽的,真要下聘了,那個小氣吧啦的樣子,實在讓人一言難儘。沒想到今天居然拿出了好料子來,不僅給應瀾還給兩個侄女了。老太太看著三十多的小兒媳,內心裡突然湧起一種,孩子長大了的感慨。
餘嘉鵬則是看著當初怎麼都不想要葉應瀾的媽,現在對葉應瀾這麼好,要是一開始她不說那麼多?要是……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後悔藥?
餘嘉鴻說:“選好了沒有,選好了,我就讓嘉鵬給咱們拍照了。”
餘嘉鵬拿著相機給哥嫂拍照。
葉應瀾坐著餘嘉鴻站著,一個仰頭一個低頭,兩人眼裡都隻有彼此。餘嘉鵬捕捉了這個瞬間。
餘嘉鴻又讓葉應瀾站起來,和他並排,又兩人相對,又……
葉應瀾不想再跟他拍了,拉著三個小姑子一起拍,又跟阿公嫲嫲站一起,再和大太太婆媳拍了幾張。
餘嘉鵬往葉應瀾那裡看去,這時餘修禮進來,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大伯,你們一家站一起,我給你們拍一張全家照,到時候嘉莉和嘉萱出去了,可以看看。”
餘嘉鵬拍完,說:“我衝印了到時候給你們拿過來。”
餘嘉鴻走過去用很認真的口氣說:“謝謝!”
聽見這一聲正兒八經的“謝謝”,餘嘉鵬抬頭看堂兄,與堂兄對視,他有些狼狽:“自家兄弟,拍幾張照片還用謝?我回去了。”
餘嘉鵬往外走,二太太和嘉柔也得回去準備吃晚飯了。
老太太跟老太爺說起今天在百貨公司碰上黃家婆媳的事,她老人家說:“以前總覺得她們倆人挺好的,可沒想到她們這麼會挑刺,我覺得嘉莉給他們家,飯恐怕不好吃。”
老太爺低頭喝著茶,放下茶盞:“之前咱們嘉莉養在家裡,她們來的時候,她就出來見一下客,也不會細聊,再說我們嘉莉樣樣都按照大家閨秀來養,人家能挑出什麼錯來?今天你們在百貨商場碰見,嘉莉又是穿連衣裙,將心比心,咱們不說應瀾已經嫁進咱們家。就說你替嘉鴻這個長孫選媳婦,你看見這個姑娘穿這麼件衣衫,心裡怎麼個想法?”
“但是我不會把話說出來。”老太太說。
“但是你會心裡不痛快。”老太爺說老太太。
“沒有,應瀾是我們家長孫媳,她穿洋裝,出去做事,我舍得說她半句嗎?”老太太立刻否認。
老太爺搖頭笑笑:“那不過是嘉鴻一直護著應瀾,你又偏疼長孫,孫子說的什麼都對而已。若是沒有嘉鴻,她便是不穿洋裝,不出去做事,應瀾錯處也不少。”
“我沒那麼老糊塗吧?”這話老太太說得有些乾巴巴。
老太爺點了煙,抽了一口:“你不是老糊塗,我肯定會糊塗,孫媳婦房裡的事,我可不會仔細聽,反正誰能跟我說得上話,我就聽誰的。”
餘嘉鴻走到老太太身邊:“嫲嫲,阿公的意思,還得看看黃家那位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公婆再好,那也是偏自家孩子的,隻有丈夫真心待妻子才是真好。”
葉應瀾看向老太爺,想著餘嘉鵬去車行找自己,那時候老太爺就提出想讓她做長房長媳,爺爺拒絕了,其實老太爺心裡明鏡似的。
若是自己真嫁給餘嘉鵬,恐怕真的會像書裡說的那樣,不得上下的歡心。她看向餘嘉鴻,幸好……卻看見愁眉不展的婆婆。
婆婆不認可阿公的話?
一家子正在說話間,管家走進來:“老太爺、大少爺,碼頭那裡,鄭家糧行的倉庫,被人哄搶了。”
老太爺低頭喝著茶:“是嗎?手動得挺快。”
“是啊!裡麵的存糧已經被搶劫一空。倉庫還被人放了火。”
老太爺冷笑抬眼:“好戲不過開了個頭。”
此刻,鄭雄在洋人醫院裡剛剛完成治療回到鄭家,趴著睡在老二的房間。
止疼藥的效果已經漸漸減退,疼痛又襲來,他讓人給他倒了一口水,再吃了一顆止疼藥。
聽兒子說已經把鋪子都打烊了,先關了鋪子,避避風頭,再找時間想辦法把鋪子和倉庫裡的糧食盤出去,在星洲這個地盤上,乃至於馬來亞,他都彆想做生意了。
按照現在外頭專門成立了鋤奸隊,倉庫裡的糧食也彆想再送上船了,這個時候缺糧,到時候一並盤出去,跟日本人把賬結清了,離開南洋,要不走日本人的路子去台灣?
鄭雄暗自僥幸,族長為了麵子,沒想要霸占他的財產,還留了他一條命。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這時樓梯響動,鄭大太太走進來:“老爺,不好了。”
“怎麼了?”
“碼頭的倉庫被搶了。”鄭太太說。
“什麼?”鄭雄聽見這話,張開了嘴。
順隆在碼頭是有倉庫,但是碼頭的倉庫連成片,一般人怎麼可能找到?
一轉念,怎麼可能找不到,倉庫裡的夥計都不做了。
他這才意識到,接下去意味著什麼?
他強撐著起來:“帶我去碼頭。”
“老爺,錢沒了可以摘賺,您先養傷吧!”鄭大太太跟他說。
“這些糧食是日本人付了五成的定金,從糧商手裡賒購的,等貨出給日本人之後,才能拿到尾款,再付錢給糧商。糧食被搶了,糧商的錢你還得付,日本人的錢你也要還。”鄭雄大叫,“快帶我去。”
他說的,鄭大太太聽得似懂非懂,隻能扶著鄭老爺下樓去,讓傭人叫司機準備車子,女傭說:“太太,李叔說他不能再給漢奸乾了。他剛剛走了。”
司機走了,車子就成了死物,鄭太太說:“要不就彆去了?”
“給我叫黃包車。”鄭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