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不大,沿著一條河溝歪歪扭扭坐落著一些屋子,家戶較為零散,田地都挨著自家的小院。看得出,種田的其實並不多。
他們走到的時候,日頭已經斜了,家家戶戶燃起了炊煙,遠遠就能聽聞雞鳴犬吠之聲。
一老農牽著水牛從河裡起來,恰巧碰見了他們。老農弓著腰,背著手,牽著牛,打量打量他們倆,問道:“客從哪兒來?”
金煥拱了拱手,“老丈安好!我們從北邊來,收皮子做衣帽的,轉到這邊看到村落,就想來問問村裡有沒有獵戶?”
老農擺擺手,笑道,“少啦!少啦!從前多得很,現在打獵的少啦!我家裡以前好幾百張皮子,都賣完啦!你們沒早些來。村裡還有些人打的,估計是不多,帶你們去問問。”
“謝過老丈。”兩人拱手稱謝,跟在老農後頭慢慢走。
路過一小塊田地,土地耕得歪歪斜斜,有幾顆零星的菜苗從土裡冒出芽來,可憐兮兮的趴在土上。
孫勝看了看,大聲跟金煥說道,“東家,你看這田種的!還不如我耕得好!”
“啊!是!”老農停下腳步,精瘦的胳膊指了指,“王老二以前從來沒種過田,今年才開的地,還是找老子借的鋤頭。”然後朝他們擺擺手,閉著眼搖搖頭,悄聲說:“不行,這些後生不行,打獵也不成,田也種不成。”
孫勝接著話頭繼續問:“怎的了?現在都開始種田了?”
老農轉身抬頭環顧了四周的大山,抬起手來指了一圈,“這山裡頭不行了,山裡頭不乾淨。”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說,“你們來的晚,一會兒在我那歇一夜,白日再走,夜路不好走的,夜路走不得。”
兩人互相對了眼色,孫勝又說,“我們這些做生意的就是走南闖北的,收了貨,走夜路也是時常的事,哪有老丈您說得這麼邪乎?”
“噫!話可不是這樣講啊後生!”老農站住了腳,“這種東西遇到一次就沒有下次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金煥趕緊攔著說,“怎麼說話的?老丈一片好意,我們便恭敬不如從命,去老丈家歇一晚,明日收好了皮子再走,這馬也是走不動了。”
孫勝忙道,“是是是,東家說的是,對不住啊老丈。”
老農笑著搖頭,用手指著前路,示意他們跟著走。
又走了幾步,一條黃狗跑出來站在路邊朝他們吠鳴,“汪汪汪!汪汪汪!”
見沒人理它,追著叫了幾步,發現無用,竟跟在馬後頭隨著他們跑起來。從後麵跑到前麵,跑遠了就等兩步,等他們走近,又往前跑幾步。
遠遠聽見叮叮當當的打鐵聲,走到那戶人家,見到偏房裡紅豔豔的爐子,飛濺的火星。一個精壯的漢子裸著膀子,一下一下揮著鐵錘,汗液在他被火光照亮的皮膚上閃閃發亮。老農指了指,“蔣大郎家裡應該有些,你們去問問。”
金煥看看孫勝,孫勝了然,快步走進院子,朝著沒關門的偏房喊了一句:“可有人家?”
“唉~”一聲呼應,那漢子放下手裡的活跨出門檻,看見孫勝,又看看老農與金煥,老農朝他抬了抬下巴。漢子問道,“貴乾啊?”
“收皮子的,你家有沒有好皮子我看看。”
“有是有,都晾在柴房裡,要收拾,天要黑了也看不清成色。”
老農開了口,“大郎,這樣,你跟他們都說一聲,晚上整好了,明天一起都送到我那兒。這兩位客在我那歇。”
蔣大郎爽利地回答道,“好嘞,爺!”
老農和藹地笑笑,擺擺手,然後牽著牛繼續往前走。
又走了幾步,看見一戶人家沒起炊煙,門窗緊閉,窗戶紙破了幾個洞,被蛛網又縫住,看起來許久沒人住了。
老農見他們倆盯著看,說道,“這戶人家走了,這溝裡不好打獵,轉到女的娘家那邊去又蓋了房子。”
“哦,那一戶也是搬走了?”孫勝指著不遠處一戶更加破爛的房子,與其他房子不同的是,那破敗矮小的屋門用很粗的大鐵鏈纏了又纏,一枚大鐵鎖掛在上頭。讓這屋門看起來不堪重負。
“嗯~”老農否定道,“離這戶遠些。”
這時他們看見旁邊不遠的院子裡,伍老五抱了一抱柴往屋裡跑,看見他們來,站在原地仔細盯著看了幾眼。
不過,金煥和孫勝並不慌。他們雖然識得伍老五,但伍老五卻沒有跟他們正麵打照麵,故而是認不得他們的。
“五啊!明天把皮子收拾了,送到我屋裡,這兩位客收皮子。”
“好嘞,蔣爺!”伍老五應答了一聲,目送他們離開。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候,就到了一家不小的院戶。大約有五六間房子,這在這樣的村子裡算得上很富足了。
老農牽著牛就往這戶走,伸了伸胳膊,“就這兒。”
“喲!老丈家裡好啊!這村裡就這間屋子最排場啊!”孫勝誇道。
老農笑而不語,指了指院子旁的一棵樹,示意他們將馬拴在那兒。
這時候,一個婦人從屋裡走出來去接老農手裡牽牛的繩子,看到客人,微微一福行了禮,牽著牛就往牛棚去了。那形容雖不甚貌美,但行止倒是有些教養的。
走進屋裡,一個膀大腰圓,滿麵絡腮胡,看起來又油又胖的中年男子躺在一張窄榻上打呼嚕。
“咳咳!”老農咳嗽了一聲。
男子呼嚕聲打了個旋,扭開脖子,繼續睡。
老農走過去一腳踢在塌上,男子受了驚,迷迷糊糊睜眼,“啊?啊?爹!咋啦?”
老農喚醒他,也沒說什麼,就引著兩人往西廂房走,“兩位不嫌,在這將就一晚。”
兩人放下行李,婦人已經備好了茶飯。
四個人圍著八仙桌坐下,婦人躲在灶房裡沒出來。
中年男子是這老農的兒子,名叫蔣耀祖,雖然懶散,卻很熱情地招呼他們飲酒。
臨走時王爺特地交代過,到了村裡,若有需要,可以飲酒。不喝點酒,哪好套消息呢?兩人也就敞開了陪著喝。
酒過三巡,老農已經睜不開眼,獨自去房裡睡了,剩下蔣耀祖還在舉杯。
孫勝說,“蔣老哥,你這麼有頭腦,怎麼沒想著去城裡做生意?”
蔣耀祖擺擺短粗的手,打了個酒嗝,“去城裡作甚,我們蔣家向來是村裡說了算的門戶。家家戶戶都是我們蔣家照顧著的,家長裡短的也是我家老頭子主持公道。我走了,他們有個難處,找誰去?”
孫勝趕緊拍馬,“那真是!這村子沒有蔣老哥真是不行!但我看現在村兒裡怎麼打獵的少了,不知道這回收不收得夠。”
“不用擔心,不打是不打,還不是有十好幾戶還在山裡打的。放心吧!指定夠!”
“我怎麼聽說這山裡鬨鬼啊?”
“欸~不說不說……”蔣耀祖把手指豎到嘴邊,“不說這個,說什麼呢……我跟你們說啊,那個老劉,老劉家媳婦,嘎嘎好看,那屁股,鋤田的時候撅那麼老圓。但老劉不行……嗝……哼哼哼……”
“咣當”一碗花生米重重放在桌子上,婦人一臉怒氣地瞪著蔣耀祖。
蔣耀祖覺得被下了麵子,“看什麼看,滾到後頭去。”
“咱接著說,吳……吳那個什麼,他閨女也長起來了,她那個胸脯啊……”說著,還用手在胸前不停地比劃。
婦人用胳膊撞了口無遮攔的蔣耀祖一下,蔣耀祖當場怒了,站起身來一腳將婦人踹到了牆角。
金煥和孫勝立刻站起來,喝道,“哎!”
孫勝去扶農婦,金煥攔著蔣耀祖,蔣耀祖卻怒喝起來,“你是個什麼東西!管起老子來了!這麼多年生不出個毛來,連楊寡婦都生出來了,你還不如個寡婦。”
婦人也不言,就坐在地上,怒目瞪著蔣耀祖哭。
“怎麼了?我說錯了?你用豬尿照照你那模樣,楊寡婦的胸脯是你的四個大,小腰隻有一把,還會哼唧,還一下子生了三個……你哪兒哪兒都不行,睡得不得勁兒就算了,連肚子也不行!”
蔣耀祖喝的爛醉,力氣大的出奇,主要是他太胖,金煥幾乎要攔不住,於是朝孫勝使了個眼色。
孫勝就哄著把婦人帶到後頭去了。
等他們走了,金煥一個手刀打暈了蔣耀祖。
孫勝看不得女人哭,於是哄了一句,“嫂嫂莫哭,不哭還是很好看的。”
婦人愣了一下,哭勢沒那麼凶了。孫勝想了想,問,“不過……那個楊寡婦,究竟是什麼人?她既然風韻猶存,怎麼不嫁到彆的地方去?”
婦人一聽,又哭了起來。
“莫哭莫哭……”他靈機一轉,又說,“我們東家夫人去年得病死了,我是想著那寡婦要是真那麼好看,讓我們東家娶回去做續弦。”
婦人用袖子擦了一把鼻子,“娶不了了,她去了。她嫁了三個丈夫,丈夫都死了,他們就把她逼死了。”
“嘖嘖,這是克夫啊!”
“不是的!”婦人反駁道,“山裡野獸乾的,怎麼能怪我們家二娘子?”
聞此,孫勝猜到這婦人與楊二娘之間的關係不簡單,於是引導她往下繼續說。
“我們本來是楊家灣的人,二娘子嫁給蔣光宗的時候,我是她的丫頭,就隨著來了。”
“蔣耀祖是出了名的酒鬼,好吃懶做,根本娶不到媳婦。可他醉酒霸了我,二娘子逼著蔣家給了我個名分。”
“後來姑爺被野獸咬死了,蔣耀祖便打起二娘子的主意。二娘子用嫁妝另買了院子出去避禍,蔣家卻背地裡將她賣給了彆人。那人死了,那戶人家如法炮製,二娘子又被過了一道手。”
“終於,沒人敢買她了。她一個人本來過得好好的。她本來好好的……嗚嗚嗚……”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孫勝有些急。
可這婦人卻怎麼也不說了,隻是嗚嗚的哭。
“好嫂嫂莫哭,你再給我講講,後來楊二娘怎麼了?”
“二娘子好苦啊!嗚嗚嗚……”
“砰!”一聲,孫勝隻覺得後腦勺鈍痛,雙耳鳴響,眼前一圈一圈的黑斑。他想站穩了,卻沒有力氣,直直得朝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