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的?可識得路?”蕭洵安拉著她的手指將她拽到近前,替她整理扯亂的衣物。
“請人帶我來的。”黎川邊理發髻邊說道。
“讓那人回去,你就在這裡陪著我可好?”蕭洵安係完她腰上的宮絛,轉過來盛了一碗湯遞給黎川。“你手涼快捂一捂。”
黎川端了湯,吹了吹,緩緩飲下一口,“若有趣的話,也不是不可。”
蕭洵安心滿意足地開始用膳,黎川開口,“從前王爺來營中,我都在做什麼?”
蕭洵安口中含了飯菜,“嗯?”了一聲。
黎川解釋說,“獨自待在王府的時間實在難挨,也不知道之前是如何打發的。”
蕭洵安見到黎川如今這樣乖順,不好再騙她說是王爺姬妾這類畸形的關係,卻也沒辦法坦然告訴她實情。於是說:
“黎川,你不是我的姬妾。你是我的摯友,是我的軍師。好多次生死之間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亦是我的愛人。”
黎川聽後像是舒了一口氣,她自己應該也是很難接受“姬妾”的身份,但她又對他們之間……
蕭洵安低眸思量了片刻,或許有些話,隻能在此刻得到真正的答案。
“既然你忘了,我便再問一次:身在前線,我的命或許朝不保夕,或許時光很短。但我心悅於你,想與你長長久久在一處。你可願把你的時光,贈與我?”
暖爐劈啪,風在吹鼓營帳。
黎川放下碗,看著蕭洵安的眼睛。蕭洵安看到了一雙明亮舒朗的目光,黎川說,“我想我過去回答過你,今日亦不更改。往後也會像從前,長伴你身側。”
蕭洵安從前沒有得到過答案,他不知道,原來黎川肯定的回答會如此美妙。他沒想笑,可是嘴角眼角自己彎了,他沒想哭,可是眼圈竟是燙了。
他不爭氣地吸了一下鼻子,他想,這大約是他偷來的,可偷來的也是他的!
“快些吃吧!我方才聽到沙盤推了一半,將士們還等著。”黎川說道,那樣子真的很賢良。
蕭洵安吃起東西來很快,特彆是在營中。很快用完,幫著將碗盤收到食盒裡。
黎川又說,“我失憶一事若讓人知道,我擔心他們會質疑我是否能繼續擔任軍師,還是先瞞著吧!稍後他們來了,我在一旁聽著,等熟悉一些再替王爺分憂。”
“原來黎川是這樣的黎川,他到底是得了個如何賢良端方好伴侶啊!”蕭洵安心中狂喜,他終於覺得自己二十年來的苦難有了好報。
但與此同時也有些心憂,黎川的失憶之症,是否身體不適,是否有礙。“若有不適,定要立刻告知我。”
“嗯。”
馬蹄聲急,一支精騎從風雪中穿來。當頭一位輕甲女將,馬前橫著一個紅色披風裹的長形物件,一路奔馳進了大營。
“我的好姐姐,你快些放我下來吧!我都快要顛吐了。”聲音正是從那紅色包裹中傳出來的。
女將一把將包裹拖了下來,那人滾在地上,吃痛叫喚,“哎呦!姐姐輕些!”
這女將扯下護住臉頰口鼻的護巾,開了口,“你倆把他抬著,去主營同王爺稟報。”
一掀簾子,蕭洵安早聽到動靜等著他們了。
“哥,我回來了!禹蚩質子抓到了。”女將道。
蕭洵安站起身來迎接她,“很好。”
蕭瀅瀅踢了一腳卷成長條被扔在地上的禹蚩質子,“交代吧!”
“鎮北王安好啊!”質子弓起身子坐在地上熱情招呼,要不是他這幅狼狽樣,旁人還以為他真是來賓。
“我跟你們講,前天半夜忽然來了幾個大漢將我擄走,天濕路滑的,馬車翻進山坳裡,我嚇都嚇死了!”他講得眉飛色舞,“好在郡主姐姐及時趕到救了我!阿多爾願以身相許,以報郡主姐姐救命之恩!”
蕭瀅瀅又踢了一腳,“信你個鬼!”
“瀅瀅。”蕭洵安打斷了蕭瀅瀅,“女兒家,和善些。”
轉而示意讓人解了阿多爾的束縛,“世子受驚了。”
阿多爾站起來活動活動酸麻的筋骨,少年身形高卻纖瘦,白膚深眸,淺棕的卷發即使盤了發髻,也還是有卷曲的碎發炸出來。一雙碧色眼睛仿佛夏日晴空,流淌的是一股難得的單純燦爛。
他活動幾下,轉身以右手掌心放在左肩上,以禹蚩最崇高的禮儀對著蕭瀅瀅笑,“多謝郡主姐姐!”
蕭瀅瀅明顯愣了一下,轉而對蕭洵安道,“怎麼處置?”
這時,蕭洵安聽到了營外的來客,手扶了一下黎川的手臂,“讓先生隨護,將世子送回平樂府。”
“可是……”蕭瀅瀅顯然對這個安排不太滿意。
“對了,方才讓炊事營煮了熱薑茶,你們都去,喝了再走。”蕭洵安說,又輕聲告知黎川,“你也去,待會兒在炊事營的帳裡等,風涼。”
蕭瀅瀅不好當眾頂撞哥哥,隻得抱拳告退。倒是很聽話地領著人來了炊事營,“薑茶可煮好了。”
炊事營剛做了晌食,廚子們正忙著收拾,大廚一聽郡主要薑茶,忙喊了句,“郡主稍等,馬上好了!”
趕緊拿了炊壺往裡擱薑煮起來,心想又是哪個小崽子傳話不力,他這裡都沒聽說要煮薑茶。
雖薑茶沒煮好,但這是王爺賞賜,眾人也不得不等。
眾人在帳外踱步徘徊,黎川聽話的站在帳裡,那小世子也跟在她身側,更多的人為了盯著阿多爾也跟進來了。本就擁擠的炊事營,此時更加局促了。
“外麵真冷!”阿多爾說著,和善地看了看黎川,“以前沒見過先生,先生哪裡人?”
黎川該是被問住了,但沒等她回答,旁邊的人開口了,“雲陽先生是隱秘大族的世家女,是能隨便問來處的嗎?”
“哦!原來就是雲陽先生啊!”阿多爾恍然大悟,從前雖沒聽說過什麼雲陽先生,但自從鎮北王帶回一位小娘子,雲陽先生的名號可是傳得滿城風雨,“先生勿怪,我常年居在府裡,少有外出,大事小事都是從下人嘴裡聽個兩句,不識先生,先生勿怪。”
黎川笑了笑,淡淡回了句,“世子客氣。”便沒再多說,倒不是他拒人千裡,而是怕自己說錯了話,露了餡。
蕭瀅瀅站在帳外,看見營中大道上快步走來的,是張玄機張真人,微微皺了皺眉。
阿多爾住在思源城南郊的一處府宅,宅院是南朝世子規製,占地不小,擺設也算豪奢。但院外重兵把守,終究也隻是一個囚籠。
將阿多爾移交此處,他們便要打道回營。蕭瀅瀅正轉身,阿多爾竟拽了一下她的發梢。
“嘶~”蕭瀅瀅拔出佩劍,直指阿多爾心口,怒目而視,正巧看見阿多爾清澈明亮的眼睛裡流露的真摯,嗬斥的話到嘴邊又沒出口。
“我真的沒想逃。”他說。
蕭瀅瀅瞥了他一眼,收劍轉身走了。
回營時,特地在門口問了一嘴,“張真人可走了?”
“回郡主,真人走了。”
蕭瀅瀅這才入營,身後人問,“將軍躲那道人作甚?”
蕭瀅瀅頭也沒回,“不該問的彆問。”
及至主營帳前,蕭瀅瀅與黎川二人一前一後入了營帳。
蕭瀅瀅開口便問,“哥哥為何讓先生躲著張真人?”
蕭洵安手上活沒停,輕笑一聲,“不該問的彆問。”
蕭瀅瀅知道哥哥是在學自己,翻了個白眼,“你如今功力了得,一裡外說的話都被你聽去,也沒見你教教我!”
“你從前乖順可愛,如今大了,怎麼言語越發犀利了?”蕭洵安把桌上的糕點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多吃些甜的,甜甜嘴。”
蕭瀅瀅顯然懶得扯這些,“行了,你的寶貝先生我送回來了,練兵去了。”說著敷衍地抱拳離開了。
蕭洵安無奈地搖頭歎了口氣,“我這妹妹著實是女大十八變。”
黎川寬慰道,“郡主巾幗英雄,要在軍中立威,確實少不了這份肅殺氣。”
聞言,蕭洵安有些愧疚,長歎一聲,“我這個做哥哥的沒照顧好她。”
黎川原本打算再追問一下避著張真人的原因,看蕭洵安神色不好,便沒再問。
下午論戰術,將士們都很激昂,想法相左的時候常常吵的不可開交,恨不能就地打一場。
直到天色暗了,看不清沙盤了,才算暫時作罷。
黎川站在沙盤邊上,看見橫七豎八的小旗子,動手把一些歪倒的扶正。
蕭洵安從身後攬住她,“好啦,回去休息吧!”
蕭洵安吃不準黎川如今的身體狀況,擔心在營中著涼,還好離城中不算遠,索性回了王府休息。
在聽雨軒的桌子上,他看到了那個乾坤囊。趁著黎川洗漱更衣,把乾坤囊塞進了博古架最上層的一個匣子裡。
吹了燈,黎川背對著躺在蕭洵安的臂彎裡,蕭洵安的另一隻手在她的腰際輕輕地拍打,仿佛在哄睡一個幼兒。
屋外風雪搖搖,在這一方錦被之中,隻有溫熱和柔軟。黎川發絲裡特有的淡淡龍涎香的味道,讓蕭洵安忍不住深嗅,手就開始不老實地在她腰際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