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寒食節當日,新雨滌塵。
密如織網的雨線澆打著乾極殿頂的碧瓦朱甍,將殿前玉階澆洗得明潤如新。
落朝的臣子們自玉階兩側走過,借著雨聲的掩飾低低交談。
言辭所指,皆是今日早朝之事。
太府寺貪墨案久懸未決,終是在今日蓋棺定論。
真正由太府寺所鑄的長劍與鐵鎧在京郊的荒山中被找到。
刑部當場驗證,發覺皆是鋼鐵鍛造,並未出現混有鋼渣廢鐵等偷天換日的情形。
證據確鑿,那名在殿前揭發太府寺貪墨軍資的校尉不得不認,此事是他蓄意構陷,調換兵刃,意在報複太府寺內與他素有舊怨的趙姓少監。
這樁驚動長案的貪墨案自此落下帷幕。
那名殿前彈劾的校尉因誣告及藏匿兵刃之罪被打入天牢,並在當夜畏罪自戕。
但少府寺並不能全身而退。
為首的少府監陳崇瑞貪墨宮中銀錢三千餘兩,被判革職流放三千裡地。子孫三代不得為官。
其餘幾名少府監雖未動軍資,但在其餘事務上,或多或少皆有貪墨抑或是以次充好,偷工減料等行徑。
亦被按律責處。
刑部整整半月的嚴查後,原本熱鬨的少府寺因此空了過半。
同日清晨,圍著江府整整半月的刑部官兵撤離,江螢的馬車徐徐停落在江府門前。
東宮的侍女寒枝替她撐傘,將她送到江府的花廳。
江文道與柳氏正在其中。
見到江螢前來,柳氏便起身向她走來,勉強露出點笑意:“般般回來了。”
江螢的目光落在她的麵上,又輕輕轉首看向她的父親。
兩人的神色皆不好。
看著不像是得到喜訊的模樣。
可她在回府途中,分明聽寒枝說過江府裡的事。
她的父親官升兩級,自原本的少府少監榮升至如今的通議大夫。
明明是他夢寐以求的升遷,但不知為何他們的麵上卻沒有喜色。
略微的猶豫後,江螢還是依禮向江文道福身道賀:“女兒恭賀父親榮升。”
她的話音落,江文道的神情更是難看。
他張口欲言,但顧忌東宮的婚事,最終還是將那句‘明升暗降’給硬生生咽下。
“時辰不早,先用膳吧。”他轉開話茬。
江螢低頭執起銀箸。
因寒食節的緣故,長安城內明令不許生火,放在桌案上的早膳便也都是些冷食。
江螢自山路上顛簸回來本就沒什麼胃口,略用了些槐葉冷淘便將手裡的銀箸擱下。
“宮裡教導禮儀的嬤嬤將至,女兒先到偏廳內等候。父親與母親慢用。”
她起身向父親與柳氏辭行,撐傘往江府的偏廳裡行去。
她來的時辰正好,宮內教導禮儀的嬤嬤恰自遊廊儘頭走來。
“姑姑。”
江螢向她福身行禮,跟隨著她走進日常授課的偏廳。
但令她意外的是,今日的嬤嬤並未給她講課,而是讓宮娥們掩了偏廳的槅扇,單獨遞給她一本紅皮小冊。
“姑娘先看著,有什麼看不懂的地方便問老奴。()”
江螢抬手接過,依言將小冊翻開。
視線方落,冊內香豔旖旎的畫麵頓時撞入眼簾。
江螢毫無防備,原本瓷白的雙頰頓時紅透。
她急忙將畫冊掩上,抬首去看麵前的嬤嬤:姑姑??()”
禮儀嬤嬤眼皮抬起,像是早已司空見慣這等情形:“這本小冊總共三十四頁,還請姑娘認真翻閱。以免婚事不協。”
她提醒江螢:“姑娘看完後,奴婢自會考量,還請姑娘不要敷衍。”
江螢臉頰愈紅,拿著手裡的小冊像捧著燙手山芋。
但禮儀嬤嬤就在旁側看著,她再如何羞窘,也不得不繼續往下翻閱。
起初的兩三頁雖說畫得露骨,但勉強也算正常。
而愈往後,便愈令人難以想象。
光是看著,都讓人覺得羞恥萬分。
江螢的麵頰愈來愈燙,翻閱的動作也愈來愈慢,最終在看見一張匪夷所思的姿勢的時候驀地頓住。
頃刻間,她便如被燙到般匆匆移開視線。
……這個姿勢怎麼可能做得出來。
也,也太過羞人了些。
禮儀嬤嬤的視線再度落來。
她的語調刻板:“奴婢聽聞姑娘幼時起便練舞。”
“練舞者腰肢極軟,定能折得下去。”
她的話音落,江螢的雙頰愈紅一層。
她被迫想起西暖閣裡的那日,媚香的作用下,她似乎做過比這個更離譜的姿勢。
她羞恥得不敢細想,急忙執起小冊,掩耳盜鈴般繼續往下翻閱。
令人麵紅的記憶還未被驅散,她便又看到了更離譜的東西。
“這是什麼……”她看著那物什艱澀啟唇。
“銀托子。”
禮儀嬤嬤就著此物向她解釋一番,後又平靜補充道:“殿下年輕,應當用不上此物。”
江螢低應,指尖艱難地挪到旁側的物件上。
“這又是什麼……”
“硫黃圈。”禮儀嬤嬤答道:“與姑娘適才問的銀托子是一套的。”
江螢窘迫收聲,迅速往後翻去。
這三十餘頁看罷,江螢的薄汗都濕透了裡衫。
回答完嬤嬤的考問後,更是麵紅得抬不起頭來。
好在禮儀嬤嬤並未過多為難她。
僅是提點幾句,便帶著宮娥們離府回宮。
待她們的背影遠去,守在廊前的連翹這才能夠進來。
她還未開口,便見到江螢滿麵通紅地坐在榻上,手裡捧著本朱紅的小冊,像是捧著燒紅的火炭。
“姑娘?”連翹著急道:“嬤嬤為難您了?”
() 江螢慌忙站起身來。
見是連翹,她便將那本據說是陪嫁到東宮裡的小冊硬塞到她的手中:“連翹,你快將這本冊子藏到衣箱的最底層去。”
她說著似是想起了什麼,窘迫慌亂得連語聲裡都似透著熱氣。
“絕不能讓殿下看見。”
*
春雨初霽,海棠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