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鳳儀殿前重簾深垂,殿內春光熹微。
容隱在殿內寬闊的雲母屏風前停步,徐徐鬆開與江螢相牽的手。
“母後此刻應當不想見孤。”
他的視線微抬,看著殿前光影流離的漢白玉宮磚,語聲淡似廊前葉底風:“孤將你送到此,便回乾坤殿麵聖。巳時末刻時,孤會來鳳儀殿前等你。”
江螢抬眼看他,羽睫輕扇。
雲母屏風後光影淺淡,映照出屏後的太子麵如寒玉,疏離淡遠。
她曾聽世人說。
天家緣淺,母子情薄。
但真放在麵前時,亦會有些微的茫然。
可容隱不欲多言,江螢便也沒有再問。
她謹慎點頭:“臣妾記住了,巳時末刻,臣妾會到鳳儀殿前。”
容隱頷首,轉身離開。
江螢也低頭穩了穩心緒,重新抬步往鳳儀殿內走去。
鳳儀殿內侍立著的青裳宮娥隨之迎來。
“太子妃萬安。”她恭敬地將江螢往偏殿裡引:“皇後娘娘正在幽室禮佛,還請太子妃殿下到偏殿稍候。”
“娘娘在幽室禮佛?”江螢偏首看她,心中微感訝然。
嫁入東宮前,她曾經兩度到京郊的白馬寺祈福,對寺廟裡的規矩也是略懂一二。
禮佛常在靜室,忌喧囂,忌不淨,也忌黑暗無光。
幽室禮佛,聽著倒像是犯了忌諱。
宮娥似聽出她的詫異,遂恭聲回答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娘娘在佛前供有優曇婆羅花。”
“此花遇日光則化為清水,需每日在佛前虔誠誦經,方能求得此花綻放。花綻之時,若以花蕊入藥,可治人間百病。”
江螢羽睫輕扇。
能夠治愈人間百病,自然也包括陛下的風疾。
可花開不易。
她在謄寫經書的時候,曾在法華經裡謄到有關優曇婆羅花的一行。
‘優曇花者,此言靈瑞,三千年一現。’
皇後娘娘等這朵花,如同在凡世裡覓兔角。
江螢輕聲道:“皇後娘娘與陛下伉儷情深,令人心生敬畏。”
宮娥恭維道:“太子妃與殿下攜手同心,往後也必是如此。”
宮娥說著,便將她引到偏殿,奉上宮裡年前貢的新茶。
茶水換過兩盞,薑皇後方姍姍而來。
她禮佛時的素衣已換作盛麗的華服,發間卻依舊帶著佛前的淡淡檀香。
麵容清麗,神情淡遠。
行止間從容得宜,不失天家氣度。
她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坐落,而江螢亦起身,向她奉茶行禮。
薑皇後玉手微抬,接過江螢奉上的茶盞。
廬山雲霧清嫋的茶煙裡,她的語調溫和:“此前隱兒多年未曾娶妻,令本宮與他的父皇時常憂心。如今婚事落定,本宮與陛下自也寬懷。太子妃功不可沒。”
江螢微低著臉,語聲輕柔恭順:“母後言重。臣妾蒲柳之姿,承蒙殿下不棄,已是三生之幸,不敢妄自居功。”
薑皇後的視線淡落,微薄的紅唇弧度柔和:“柔順姝麗。本宮也很是喜歡。”
她親自執起江螢的皓腕,將一隻紅玉鐲戴到江螢的腕間:“這隻紅玉鐲是本宮的陪嫁,今日贈予你,願你也能如本宮與陛下那般,與隱兒琴瑟和鳴,白首不棄。”
鳳儀殿內和風細雨時,乾坤殿中卻是雷雲卷積。
在太醫施針後醒轉的帝王餘怒未消,將奉來的湯藥儘數揮落:“那不成器的混賬何在?叫他來見朕!”
容隱側身,示意德瑞不必通傳。
皇帝如今若是再受刺激,病情必然加重。
他斂回思緒,行至皇帝龍榻前:“容錚已經離宮。徽州的事兒臣會令人前去善後。還請父皇暫且息怒,以龍體為重。”
“也罷。”皇帝竭力斂下怒意:“就當朕多養了個酒囊飯袋。往後任何政事,皆不用他來上心。”
他說罷便也不在此事上多言,而是又問容隱:“昨日是你的大婚。今日怎麼不見太子妃過來麵聖?”
容隱答道:“她此刻正在鳳儀殿請安。若是父皇想見她,兒臣此刻便令人前去通傳。”
“不必了。”皇帝疲憊闔眼:“既然嫁入天家,便有的是相見的時候。”
他抬手讓德瑞將徽州的卷宗轉交給容隱:“徽州的事,你自行處置。不必再來向朕稟報。”
“兒臣知曉。”容隱接過遞來的卷宗。
濺落在地麵的湯藥與碎瓷被宮人們悄然清理。
皇帝久病精神不濟,僅是詢問了幾樁此前交給容隱的事務,便讓德瑞送他出去。
“殿下請。”
德瑞奉命送容隱至乾坤殿外。
待太子離開後,他仍舊是麵色如常地往帝王身邊回返,但心中卻不免有些唏噓。
太子殿下十五監國,行事素來穩妥,少有錯漏的時候。
可皇後娘娘素來偏重幼子,有時候偏頗得令他這名宦官都有些咋舌。
德瑞的麵上有頃刻的流露,但又很快斂回思緒。
畢竟天家之事向來複雜,又豈是他一名宦官應當憂心的。
*
巳時末刻,江螢與容隱同車而回。
因駿馬的腳程極快,在回到東宮的時候,恰好正是午膳的時辰。
太子便不曾返回寢殿,而是留在花廳內,與她一同用膳。
碧衣侍女們提著食盒魚貫而入,安靜地往他們的麵前布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