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無悲垂下手去,便靜靜地看著花無喜錯愕地坐在那裡。
那一劍就算不是人間快劍,他也不可能握住。
他是在洄流的時光裡,而不是真的便在那晚這條巷子裡。
所以這個一身寬大衣袍,披散著長發的年輕男子,便隻是靜靜地看著。
似乎想要看清在花無喜的眼眸之中,究竟還存在著什麼樣的東西。
身後的那個少年似乎還說了一些話,但是公子無悲並沒有聽進去。
隻是安靜地看著花無喜眉心淌著血,而後撲倒下去。
再然後,被那個少年拖著一隻腳,向著巷子的另一頭走去。
公子無悲便靜靜地在後麵看著。
直到花無喜被蜷縮著,丟進了那個水缸之中。
少年抱著劍走遠了。
公子無悲走到了水缸邊,低下頭,沉默地看著裡麵的花無喜。
他睜大著雙眼,口中正在冒著一些帶著血色的氣泡,從水下浮了上來,而後‘啵’的一聲碎裂,再然後氣泡也沒有了。
就像真的死去了一樣。
但公子無悲沒有離開,隻是垂著手,平靜地站在水缸前。
有帶劍的人與穿著巫袍的人來到了水缸前,大肆感歎了一番,而後各自離去。
公子無悲沒有在意。
不知過了多久,在水缸中浸泡著的花無喜突然閉上了眼睛。
而後重新睜開,靜靜地看著公子無悲。
但他隻是在看著那片夜空。
嘴角有著笑容。
被蜷在下麵的手翻動著血水,攀在了缸沿上。
花無喜重新從裡麵爬了出來,一身濕噠噠地站在巷子裡,而後坐在了水缸沿上,很是歡快地哼著南方的曲子,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巷子裡有人經過。
看見這一幕,愣在了那裡,而後便想逃走。
花無喜手中巫訣閃動,不,不是巫術。
是鬼術。
鬼術,拘役。
那個人跪倒下來,有魂靈從身體裡被揪了出來,哀戚地向著花無喜求著饒。
但是並沒有什麼用。
夜色裡有身影從水缸上翻倒下去,也有身影在巷子口站了起來。
於是有魂靈哀戚的死去。
有殘破的軀體開始燃著巫火,焚燒殆儘,消散在風裡。
不知名的路人回頭看了一眼巷子,輕聲說道:“我會回來的,我親愛的兄長。”
公子無悲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身影走出巷子,淹沒在南衣城燈火之中。
公子無悲笑了起來,一切畫麵褪去。
人間重新回到這一處巷子裡,花無悲轉身向著城南而去。
“原來你真的沒死啊,我親愛的弟弟。”
......
南島盤坐在聽風台上,神思沉浸於神海之中,天地元氣不斷地向著台上湧來,緩緩填充著那些乾涸的溪流河穀。
劍意的水,如同魚兒一般在其中歡快地遊走著。
桃花坐在溪邊,臉上的那朵桃花招搖著,有絲絲縷縷的氣息正纏繞在他與那些劍意之間,劍意吸收那些用於蘊養的念頭,一點點的壯大著。
過了少許,似乎覺得這樣蘊養過於緩慢,桃花起身走入了清溪中,抬手撈起了一尾劍意之魚。
而後下一刻,劍意之魚驀然化作劍形,破開神海天穹而去。
南島睜開眼,按住桃花劍,鸚鵡洲盤旋於身側,紛飛不止。
滿林竹動,風聲簌然。
南島握緊了桃花劍,警惕地看著四處。
桃花自然不是要去撈一尾魚。
便在方才,他感受到了有人在窺視著自己。
然而睜開眼,四下隻有風聲。
如同隻是錯覺一般。
南島沉默了很久,正要鬆開手中的桃花劍,大片竹葉吹入聽風台,在滿台劍意裡,被切割開來,落在了地上。
有人出現在了竹林之上。
南島握住桃花劍站了起來,警惕地看著那個踩在一枝竹尖上的人。
“你是誰?”
那人平靜地看著南島。
“花無悲。”
南島神色一變,花無悲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為了花無喜而來?
南島想著當初秋溪兒說過的那些話。
花無悲入了靈巫之境,自然便相當於槐安的大道境。
這樣一個人倘若想要殺他,南島自然沒有還手的能力。
然而花無悲什麼也沒有做,隻是平靜地看著南島,而後看向竹林之外的不遠處。
有柄枸杞劍便在那裡一直看著自己。
公子無悲身形消失在竹林之上,那一片竹尖之上隻殘留了一些巫鬼之力的詭奇紋路。
就好像他真的隻是想來看一眼,看一眼這個那晚在巷子裡差點殺死花無喜的人是誰一般。
看到了,自然便走了。
南島卻沒有放鬆警惕,一直握著桃花劍,站在聽風台上,一直到陳懷風的身影在竹林裡出現,抬頭看向竹林頂端那些殘留的巫鬼紋路,神色似乎有些凝重。
陳懷風沒有再走尋常路,而是直接化作劍光出現在了聽風台上。
南島收起了劍,向著陳懷風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師兄。”
陳懷風搖了搖頭,說道:“他要走,與我無關,你不用謝我。”
二人在台上看著那一片竹林。
“他還會再來嗎?”
南島轉頭看著陳懷風問道。
陳懷風沉默少許,說道:“我不知道,你當初既然殺了花無喜,那麼自然便會有這一日。”
南島在台邊坐了下來,輕聲說道:“我知道,隻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但人間傳聞,北巫道這兩位公子之間,似乎關係有些怪異,他未必便會做出一些很衝動的事。”陳懷風看著滿林竹枝搖動,緩緩說道,“更何況這是南衣城,這裡修行界的一切隱沒於人間,想來他也不會蠢到真的敢孤身在這裡動手。”
南島看向陳懷風,大概那些人都是像他一樣,平日裡喝茶養生,實在不行才會出來看看。
“南衣城像師兄這樣的人多嗎?”
陳懷風想了想,說道:“不多,但是總有那麼一些。”
“都在劍宗裡?”
“不一定在劍宗裡。”
陳懷風看著人間,平靜地說道:“可能在橋邊,可能在賣菜,哪裡都有可能。”
“比師兄強的呢?”
南島繼續問道。
陳懷風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或許會有。”
陳懷風已經是小道終境,比他強的,自然便是在問大道。
陳懷風說的也是實話。
修行界不欺人間年少。
於是總會有躲起來慢慢修成大道的人。
隻是他確實不知道哪裡有。
否則當初也不會去墓山之上,尋找那個青天道的老道人。
陳懷風這一代自然沒有入大道的。
往前而去一代,也沒有。
但是未必更久遠的沒有,雖然久遠,但都是叢刃的弟子,自然都是師兄。
隻是那些師兄離他太遠了,他也未曾知道過。
南島沒有再問下去,修行界的輩分自然有些亂。
因為有人活了一千年,還在收弟子。
而有人卻隻活了一百年,便離開了人間。
“你如果有些擔心,可以離開南衣城,往北而去,不想在鳳棲嶺停留,也可以去更北的地方。”
陳懷風看著一旁沉默不語的南島,平靜地說道,“現在他要來,我們還可以看住南衣城,往後.....”
陳懷風想起了澤上籠罩的那些飽含冥河之力的大霧,歎息了一聲,說道:“往後便不好說了。”
南島回頭看著陳懷風,笑了笑說道:“多謝師兄指點,隻是,我現在還不想離開南衣城。”
陳懷風沒有問他為什麼還不想離開,隻是向著樓下走去。
“竹尖上的那道巫痕你應該看見了,那是鬼術越行的痕跡。一個會越行術的靈巫,倘若他真的對你有殺心,我們是攔不住的。”
人間三大奇術,有兩術便在巫鬼神教中。
鬼術·越行。
巫術·洄流。
還有道門絕學,函穀觀九字真言。
巫術洄流與九字真言都是許久未曾在人間明麵上出現過了,唯有鬼術越行從未斷絕過。
哪怕大道發展至今,鬼術越行,依舊是人間最好的天下行走法門。
南島長久地看著走在竹林道上的陳懷風,緩緩說道:“我知道。”
“隻是,有一些事情還沒有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