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張小魚口中說的是南衣城,但是人間都清楚,槐安的俗世兵甲全都停在了鳳棲嶺以北,並非是要給南衣城麵子,而是要給人間劍宗麵子。
就像叢刃與神河這兩個當年叢中笑的弟子南北相望一般。
叢刃極少去鳳棲嶺的另一邊。
神河也極少管南衣城的事。
至於那三十萬屬於北家的青甲,當叢刃在的時候,永遠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而第二件,便是謊報柳三月死在大澤之中的事。
西門隻寫下了侍郎柳大人五個字,而後便停了下來。
無論是青天道柳三月,還是槐都柳三月。
在人間都是一個分量不輕的名字。
一如張小魚在人間劍宗或者山河觀的地位一般。
倘若張小魚去了槐都,然後死在了槐都。
整個北方修行界在張小魚死去的那一日與之有過關聯的人,都要去向人間劍宗與山河觀給個解釋。
所以西門沉默著也猶豫著。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天獄外卻是傳來了不小的喧嘩之聲。
西門皺了皺眉頭,放下筆,起身走了出去。
天獄之中本來還在處理諸多後事的天獄吏們都是去了外麵。
似乎發生了很大的事情。
西門心中一咯噔,低聲咳嗽著,向著天獄外院而去。
原本清冷孤寂的巷子裡此時卻是圍滿了人,不止是天獄吏,還有許多南衣城的人們。
一眾人圍著一個抱著一身青袍的天獄巡遊吏,神色慌張。
西門看見那身帶血的青袍的時候,便沉默了下來。
那個抱著青袍的巡遊吏走了上來,將那身青袍遞到了西門手裡。
“柳大人,可能死在大澤裡了。”
西門沉默地拿起青袍的一角,看著上麵的那些難以消去的血色。
這確實是柳三月的衣裳,青袍一角還有著青天道的字眼。
青天有月來幾時。
這是很多年前磨劍崖上的一句詩。
西門也很想停杯一問之。
所以他看向了那個成道境的巡遊吏。
“在哪裡發現的這件衣裳?”
“大澤外青山腳下,一個種花的老頭那裡。”
“他怎麼說的?”
“他說那日看見有件衣裳被澤水推到了岸邊,於是便撿了回去。”
西門沉默地撚起衣服的一角,將它抖了開來。
青袍之上無數血痕,最嚴重的一道,便是在心口那裡。
隻是一件衣裳,自然不能說明柳三月便死了。
他是道門年輕一代極為出眾的弟子,小道第八境的存在,西門並不知道柳三月在大澤中已經入了小道第九境。
但是西門沉默地看了很久,卻是想起了張小魚與他說的那些話。
這樣一個人物,死在南衣城這邊,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情。
無論是青天道還是槐都,都不會坐視不管。
但,這正是他們想要的。
來的聲勢越浩大,南衣城麵對那場大霧,便越有底氣。
西門想了很久,看向那些巷子裡擁擠著的人們,又看回那件青袍,而後平靜地說道:“柳大人確實死了。”
滿巷嘩然。
“這樣的傷勢,哪怕柳大人是青天道的嫡傳弟子,他也活不下來了。”
西門淡淡地說道,看向一眾天獄吏。
“我會向槐都發喪。”
“散了吧。”
天獄吏們默默地回到了院中,而後將天獄的大門緊緊地合上,不再去管南衣城如何看待這個消息。
西門握著青袍向著院內走去。
“我們需要去大澤裡尋找一下柳大人的屍體嗎?”
有天獄吏問道。
西門停了下來,抬頭看著那些黑牆下的滿院梨花。
“不用了。”
眾人都是麵麵相覷地看著西門的背影遠去,不知道這是為何。
西門回到了刑獄院內,重新坐在了案桌前。
握住筆,平靜地繼續寫著。
侍郎柳大人,死於大澤中,屍骨無存,唯有血衣入城......
巡遊吏西門,代調度使傳之。
西門沉默地寫完了那些東西,而後將信紙封好。拿起放在一旁的狄千鈞的劍,萎靡不振的刀意自神海中湧出,環繞著劍身,劍鞘之上有天獄調度使專屬的符文亮起,西門將劍鞘按在了信封之上。
西門拿著信站了起來,咳嗽了許久,而後走出門去,把信交給了一個院中成道境的獄吏,讓他往北而去,送往鳳棲嶺以北的山月城。
那人化作劍光而去。
山月城自然不會是南衣城天獄的上層組織。
隻是現而今的南衣城,缺少能夠直接將信送往槐都的人。
西門本可以,但是他現在也傷得很嚴重,更何況現在天獄的這種情況,西門自然不能離開南衣城。
所以隻有先送往山月城,信上有狄千鈞的印戳,同樣歸屬南方調度使的山月城天獄,自然會將信送往槐都。
西門站在刑獄院簷下,沉默地看著那道劍光離去的方向。
劍意千裡,自然可以化劍光行千裡。
譬如秋溪兒,雖然是小道境,但是劍意卻是罕見的崖主境,所以當初便是直接在懸薜院中一劍直取遠在雲夢澤對岸的公子無悲。
但是尋常小道境的劍修自然不會這般離譜。
往往都是在十裡至百裡左右。
西門縱使要去,也需要很久的來回。
所以信裡寫了兩件事。
一件便是鳳棲嶺北方的俗世軍隊,另一件才始關乎修行界的事。
沉默的看了許久,西門回頭看著那身被懸在了刑獄院中的青袍。
先前張小魚說,如果柳三月沒有死的話,他便去大澤殺了他。
話雖然說得很是好聽。
但是張小魚會不會是柳三月的對手,這還是另一回事。
所以西門確實沒有往這方麵去想。
然而當這身沾滿血跡的青袍,被人從大澤中帶回來的時候,西門卻也是開始懷疑,是不是張小魚真的去了大澤裡。
因為青袍上不止有劍痕,還有道韻。
但是想來並不可能。
張小魚先前還在南衣城城頭之上。
西門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老是這麼喜歡懷疑張小魚。
可能是因為這個南衣城無人不知的劍宗弟子太過於驚世駭俗的緣故?
終日沉迷打牌,明明天天打到昏天黑地,卻能夠成為唯一一個學到因果劍的人,還是當代山河觀山宗大弟子。
這樣一個人,總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但是懷疑歸懷疑。
西門其實也明白,張小魚不可能與柳三月的死有關。
修行界許多人都知道,在張小魚沒有來人間劍宗之前,與柳三月曾是不錯的朋友。
西門想著想著,卻是驀然一驚,而後沉默下來。
是的,哪怕柳三月依舊生死未卜,但是西門心裡卻已經默認這個來自槐都的兵部侍郎已經死在了大澤裡。
西門並不知道昨日夜晚在劍宗園林裡發生的那些對話。
但倘若讓他去想,或許他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柳三月這樣的一個人,死在大澤裡,對於即將麵對未知的南衣城,或者說整個槐安南方,都是最好的一件事情。
西門想著這個黑暗卻也沉重的念頭。
輕聲歎息著。
走到了天獄院子裡,看著眾人許久,而後輕聲說道:
“接下來,天獄暫時停止對於十二樓的追捕,將活動地點集中在大澤邊。”
“是要營救柳大人嗎?”
西門輕聲說道:“如果柳大人安然無恙的從大澤裡出來,便將他迎回南衣城。”
“如果是帶傷呢?”有人在這一句話裡,感受到了一絲極不尋常的意味。
西門抬頭看向天空,細雨迷離中一切都顯得無比悠遠朦朧。
“殺了他。”
西門平靜地說道。
滿院沉寂。
儘管有人猜到了這個答案,但是依舊覺得不可置信,天獄作為直屬於陛下的一個監察機構,卻要在這裡,選擇將來自槐都的柳大人殺死?
“為什麼?”
有人站在雨裡問道。
西門轉頭看向南方,那裡有場還未散儘難以窺視的大霧。
“南衣城的形勢未知而嚴峻,我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我們要向人間呼救。”
“柳大人的死,便是叫喊。”
眾人沉默下來,三三兩兩的向著院外而去。
直到這場大雨裡隻剩下了背著斷刀一身傷勢孤獨地站著的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