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刃一身劍意凝聚在胸前,並不是為了壓製傷勢,而是用劍意封鎖住心脈神海,防止那柄長劍脫落,他修劍千年,劍意蘊養了千年,血液之中都滿是劍意,倘若不壓製住這柄劍,那些劍意的潮汐遠比血脈的湧動更為恐怖,一旦將這柄劍推開出去,且不說自身將會如何,便是方圓百裡,都會被劍意蕩平。
叢刃輕聲笑了笑,說道:“原來你好奇的是你如何醒過來的。”
瑤姬輕聲說道:“是的。”
叢刃低頭看著自己的心口,沉默了很久,說道:“我也不知道。”
“哪件事不知道?”
“兩件事都不知道。”
瑤姬抬頭看向人間,山崖之上星河灑落銀光,卻落不入長河中而去,隻是在那些流雲般的霧氣裡緩緩蕩漾著。
“兩件事都不知道,那麼便是一件事了。”瑤姬緩緩說道。“但我粗略地了解過你們人間的故事。能夠做到這樣的,隻有兩個人,流雲劍宗,陳雲溪,還有你們的陛下,神河。”
叢刃平靜地說道:“隻是能夠讓世人記起的隻有兩個而已。”
“你有彆的人選?”
“沒有。”叢刃平靜地說道,“但是這一劍,足夠讓我開始懷疑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瑤姬仔細的感受著叢刃身上的氣息,輕聲說道:“你身上有歲月的痕跡。”
叢刃抬手輕撫著心口之劍的劍刃,緩緩說道:“因為我用了很多次洄流之術,也用過很多次列字。甚至二者相輔之術,我也曾用過數次。在卿相托我回到一年之前這段時間裡,我在其中反複洄流了近百年的歲月。”
瑤姬挑了挑眉,看向從刃的鬢角,那些黑色之下,卻是隱隱多了一根白發。
“你發現了什麼?”
叢刃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什麼也沒有。我在歲月之門送出了一劍。在第九十九次逆流歲月的時候,它回到了我的身上。”
準確的說,是回到了叢刃的心口之上。
於是那些血色開成了桃花的模樣。
叢刃說到這裡,卻是輕笑一聲。
“因為那一劍直接進入了我的心口,所以大概那人便放鬆了警惕。”叢刃輕聲說道,“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我依舊進行了第一百次洄流。”
“你看見他了?”
叢刃搖了搖頭,站了起來,站在星河之下,平靜地說道:“我看到了他在歲月裡匆匆的一角衣袍。”
瑤姬靜靜地看著叢刃,問道:“那是什麼?”
叢刃抬手在心口劍刃與血肉的交錯點沾了一些鮮血,在瑤姬的掌心寫了兩個字。
十九。
瑤姬沉默的看著掌心那兩個血色字體,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看向叢刃,叢刃亦是平靜的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
二人沉默了下來。
站在崖邊看著黃粱人間許久,卻是極有默契地轉身看向北方。
大澤巫山群峰之上,在那天穹雲霧之下,隱隱有著許多光芒閃爍著。
叢刃輕聲說道:“將越行之陣的落點藏在天上,確實很難找得到。”
瑤姬沉默許久,開口說道:“你要插手?”
叢刃平靜地說道:“我不會管,明蜉蝣他們雖然很強,但是我也不是什麼不講武德的人,人間劍宗這麼多年了,總不至於總要靠我來撐場麵。”
“那我呢?”
叢刃笑了起來,說道:“我又打不贏你,管什麼?”
瑤姬輕聲說道:“你倒是誠懇。”
叢刃緩緩說道:“如果我會磨劍崖那一劍的話,這句話便顯得有些虛偽了。”
“你會嗎?”
“我又不是磨劍崖的人,又怎麼會呢?”叢刃笑著說道,“而且我大概率會很忙,我要去一趟磨劍崖。”
瑤姬低頭看著叢刃心口那柄劍。
叢刃抬手按在劍身上,隨意的彈著劍身,山崖之上劍意亂流。
“也隻有磨劍崖的劍梯,才能壓住這些劍意,讓我拔劍出來。”叢刃說著,看向瑤姬,“你如果想要追尋一些真相的話,當然是可以的,一如你現在問我這些事情一般。”
“但是倘若你想要做些彆的,比如像那些巫鬼道的人一樣做著什麼複歸人間的春秋大夢,那麼很抱歉,神女大人。”
“磨劍崖上有柄劍,雖然人間可能沒人能夠活著拔出來,但是如果有些人不想活了,還是能夠拔出來的。”
叢刃歎惋著說道:“那是一柄什麼劍我不好和你形容,但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在那柄劍上,總之,那柄劍如果被我拔了出來,可能我的遺憾沒了,你的遺憾就要留下了。”
叢刃比劃了一個拔劍的手勢,而後緩緩在山崖上離去。
“下次見,神女大人。”
瑤姬撐著傘站在山崖上,靜靜的看著那個心口插著一柄劍離開的白衣男子。
散漫的囂張,大概便是人間對叢刃最準確的形容。
又或者他真的隻是散漫。
隻是因為他的劍對於人間而言舉足輕重。
是以顯得囂張了那麼一些。
這樣合情也合理。
就像某個帶個酒葫蘆笑眯眯地說著簡簡單單的話語,卻又讓人不得不聽的那個青裳少年一般。
用劍的人大抵如此。
所以世人往往希望他老人家最好是安安靜靜的在園林裡一覺睡到天荒地老。
瑤姬卻是輕聲笑了笑,倒覺得頗為有趣。
於是轉身向山裡走去。
......
梅曲明與南德曲二人在夜色降臨時便從嶺北回來了。
與張小魚一同站在南衣城頭之上,頗為凝重的看著那些雲霧天光之下的巫山群峰。
“他們還沒有找到第二個落點嗎?”梅曲明看著張小魚問道。
張小魚搖了搖頭,說道:“師兄們一去山裡,就幾乎毫無音訊了,根本便沒有彆的消息傳出來過。”
三人都是神色凝重的看著那邊,隻是心中卻也有些疑惑。
按照某人發燒之後的寫的鬼東西來看,應該今天下午之前,便該有動靜,但是現而今整片青山之中卻是無比寧靜。
“最開始老師兄與公子無悲戰鬥過的那片地方去看過嗎?”南德曲看著張小魚說道。
張小魚緩緩說道:“那裡應當是最後一個落點,但是你們也知道那個地方有個公子無悲,說不定還有什麼鬼東西在那裡,師兄們自然不會跑去那裡送死。”
南德曲沉默少許,說道:“用劍試探一下?”
張小魚看向懷裡的劍,這是南島的鸚鵡洲,貌似還是某個大佬送他的,張小魚搖了搖頭,說道:“要試你們試。”
梅曲明在一旁說道:“試一下的意義其實不大,劍意雖然能夠代替一些感知,但是倘若花無悲那小子還在那裡,你的劍都彆想要回來。”
“......”張小魚卻是突然想起來了二人去嶺北的事情,“嶺北的情況怎麼樣?”
梅曲明歎息了一聲,說道:“被你猜對了,北台那小子帶著三十萬青甲,直接在那裡將山月城的援軍給截住了。”
張小魚先前便已經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是以倒也沒有多少慌張,轉回身看向山嶺那邊。
“既然這樣,那就沒必要繼續在那裡麵耗時間了,師兄,你們去通知所有人,直接縮回南衣城,準備守城吧。”
“嗯。”梅曲明應了一聲,化作劍光向著青山那邊而去。
然而還未等梅曲明落到大澤邊。
大澤青山之中卻是驀然有數十道劍光升起,卻是齊齊向著天穹而去。
大地之上無數劍修都是怔怔地抬起了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與此同時,整個青山之中,似乎傳來了無數嘈雜的聲音。
一眾人等待了許久的數十萬黃粱軍隊,終於在此刻出現在了大澤之中。
張小魚遠遠的眺望著那些大澤中的浩大人流。
神色終於有了些許的驚意。
是的,不止是黃粱巫鬼道。
還有那些原本鎮守在大陸極難,無儘深洋邊緣的兵甲。
有多少來著?
張小魚想了很久,終於想了起來。
應當是八十萬。
八十個士兵能不能打得贏八個嶺南劍修尚且不能定論。
但是八十萬能夠直接將那八萬劍修直接踏死在青山之中。
整個嶺南八萬劍修在劍光的指引之下,快速的向著南衣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