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霜吹過世人百年的生命,便會一點點刻下痕跡。
妖也會。
隻是他們的壽命更長,於是那些痕跡的累積便會無比緩慢。
“化妖之人?”那人搖了搖頭,平靜的說道,“我本來就是妖。”
原來是同族。
卿相如是想著。
他與叢刃雖然都是妖,卻也存在區彆的。
卿相誕生之時便是妖。
而叢刃原本是人。
而眼前這個不知是那一代的劍宗弟子,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妖族。
妖族當然很多。
但是能夠在人間嶄露頭角的卻並不多。
原生妖族之中,世人往往隻能夠想起神河與卿相二人。
卿相歎息了一聲,說道:“你這般天賦,不去人間揚名立萬,卻要在這裡做個小殺手?”
那人輕聲笑了笑,說道:“揚名立萬並沒有多大的意義。隻是我難得有了一些想要追尋的東西。”
“是什麼?”
卿相很是好奇。
“此事自然不可說。”
那人平靜地說道,那柄黑色的劍已經被舉至了身前,劍意漸漸彙聚。
卿相自然也沒有再說下去。
手中懸薜玉光芒大作。
青紅色的長短劍再次出現在手中。
“前輩的劍不錯。”那人輕聲說道。
劍不錯,大概便是用劍的人差點意思。
卿相自然沒有在意,他本就是半吊子劍修,如果不是中了鬼術,大道境界跌落,也不會選擇用劍。
“所以你要不要迷途知返一下,我這柄劍說不定便可以送給你。”
卿相很是誠懇。
因為他並沒有把握在這種情況下戰勝這個不知道是叢刃那一代弟子的大妖劍修。
那人似乎有些心動。
用劍之人對於好劍自然有些難以拒絕。
但是也隻是心動而已。
“青懸薜的腿骨,自然不是什麼人都配拿的——我當然不配。”
卿相聽到這句話,卻是心中一動。
一些一直以來都存留在心裡的謎團似乎解開了一些。
驀然抬頭看向那人,神色裡有些怒意。
“青師的臂骨是你們偷走的?”
那人執劍立於高山積雪之中,淡淡地說道:“是的。”
卿相聽到這句話之後,卻是緩緩平靜了下來。
“現在我有不給叢刃麵子的理由了。”
卿相輕聲說道。
人間劍宗出來的大道劍修,自然都不是碌碌之輩。
但他卿相自然也不是。
若非是失察導致神海被巫鬼之力侵染。
卿相也不會走到現而今這般地步。
隻是瘦死的卿相,也是卿相。
南楚靈巫曲嶺的死便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卿相立於風雪土丘之下,白衣帶血,卻依舊飄飄不止。
而後風雪之中掠過了一道血色的影子。
黑袍劍修身形亦是變得鬼魅起來,遁入風雪之中,隻可見無數影子殘留在高山之上。
每一道影子便是一劍。
相比於黑袍劍修,卿相的劍便顯得無比的直。
直來直往,突殺於黑影之中。
二人的身影都是極快的,是以這一處高山風雪之中,卻是已經難以見到人影。
隻可見不時有長劍交錯的痕跡,偶爾在某處顯露出來,激蕩著劍意,將那些風雪一點點的向外逼離而去。
二人便這樣相互交劍許久。
終於在某一刻,神海傷勢未愈的卿相露出了一些破綻,出劍偏了一寸。
而後黑袍劍修之劍便很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機會,直取卿相心口而去。
卿相自然來不及回劍格擋。
卿相也沒想回劍,而是直接伸出了左手,浩蕩的妖力附著其上,硬生生的握住了那柄黑色的劍,而後用力的向前一拉,似乎要將黑袍劍修的身形從黑袍之下揪出來一般。
黑袍劍修看見這一幕,卻是心中驚詫不已。
誰家書生身體這麼好?
白衣翩翩卻乾著莽夫一般的事。
黑袍劍修卻是果斷的棄劍,身形向後而去。
倘若他是流雲劍宗的人,自然身體也不差,吃嘛嘛香。
但他不是。
卿相是個修道的大妖。
在手中之劍被製住了之後還與他近身,自然是很愚蠢的行為。
黑袍劍修棄劍退後,抬手豎於身前,天地間風雪大作。
無數個黑袍劍修持劍在那些大雪裡顯露而出——卻正是先前那些殘留的虛影。
那些虛影出現之後,卻是如同黑袍劍修一般,一並輕誦劍訣。
無數虛影之劍脫手而出,裹挾著浩蕩劍意在風雪中向著卿相而來。
卿相隻是冷笑一聲,同樣鬆開了手中之劍。隻留下了自己的長短劍。
向前一步踏出。
身周道韻浮現。
口中輕誦四字。
出生入死。
萬千玄妙的氣息環繞在卿相身周。
黑袍劍修感受著這種古老的道術,卻是突然想了起來,函穀觀至上典籍青牛五千言的原本,便在這個書生手裡保存了千年之久。
這是至簡至繁的大道之術。
函穀觀道術。
卿相自然不管那個劍宗弟子在想著什麼。
整個人與那萬千劍意卻是有如相存兩界一般。
無數虛影之劍破體而去。
卻沒有傷及他分毫。
卿相抬手執劍,而後身形幻化,化作劍光一劍刺出。
高山之上一道鏘然劍音傳出。
黑袍劍修依舊立於原地,掐劍訣於身前。
而那萬千劍意虛影,在瞬息之間倒流而回,化作了一柄濃鬱至實質的劍意之劍,卻是剛好攔住了卿相那一劍。
兩劍相交,而後浩蕩的劍意擴散開來,二人同時向後退去。
黑袍劍修抬手召回自己的劍,擦了擦唇角的血跡。
卿相境界跌落,自然更為慘淡一些。
“白衣卿相,確實厲害。”黑袍劍修緩緩說道。
卿相彎腰在不遠處,雖然有些氣喘籲籲的模樣,卻還算平靜的說道:“畢竟我也算是你們這些後來人間妖族的祖輩。”
黑袍劍修低頭看著自己的那柄黑色之劍上,被卿相左手硬生生握出來的裂痕,緩緩說道:“我的劍確實不太行。”
卿相還想說什麼,那人卻是化作劍光消失在高山風雪之中。
“下次再會。”
卿相看著那道頗有些虛弱的劍光,卻也沒有追上去。
二人自然都是無力再戰。
卿相的劍道自然不是很行。
但是他的劍很行。
所以那一劍之下。
二人神海都是受到嚴重的創傷。
長短劍化作懸薜玉,落在了卿相手中。
卿相緊緊地握住那塊玉,沉默的看向前方。
他的傷自然越來越重了。
也不知道前方是不是還有彆的什麼在等待著自己。
這裡應當已經出了黃粱地界。
再往前便可以越過大澤回到槐安。
回到南衣城,自然便可以安心休養一陣了。
總不至於自己也要像柳三月那樣剛回去就被自己人弄死吧。
卿相沉默的想著,咳嗽了許久,往雪裡吐了一口血痰,向前繼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