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小安靜地看著。
手中的劍握得愈發緊,腹部的那處傷口因為過於緊張,而開始緩緩地滲著血,溫熱的液體在腹部緩緩淌下去。
陸小小深吸了一口氣,又放鬆了一些。
城外那些大軍在倒下一批之後,後麵的人又踏著前方的屍體與血水再度向前湧來。
劍光在天上折返一遍,似乎暗淡了一些,或許是那些劍修神海中的元氣沒有先前充沛了,也或許是沾上了許多血色,掩蓋了劍上的光芒。
陸小小並不清楚,她的劍太近,需要等到那些大軍再靠近一些,才能出鞘,離開南衣城。
但那時往往並不能像現在這般了。
因為當黃粱人間大軍能夠推進到城頭之下的時候,那些後方近萬的巫鬼道之人的鬼術也已經準備好了。
會在天空化作屏障,會在大地之上生出巫河,南衣城外會開出許多帶有致幻性與致命性的黑色鬼臉花,甚至還有那些已經死去的,卻又被招魂之術重新從冥河拉回來的人們。
陸小小想起下午時分的那場戰鬥,心中依舊有些毛骨悚然。
當那些位於大軍後方的巫師群頌唱完古老的祭詞。
那些與血河一同流淌的巫河之中,有第三條大河奔湧而來。
無數原本已經死去的黃粱士兵從冥河之中爬了出來,而後更加悍不畏死地向著南衣城出發。
那是南巫之術。
招魂。
陸小小沉默地想著那些祭詞。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南衣城又不是你們的故居?
你們回來做什麼?
陸小小很是憤怒地在心裡罵著。
陸小小的劍憤怒地飛了出去。
劍光暗啞,劍意慘淡。
在這場數十萬人的戰爭之中,毫不起眼。
陸小小忍著腹部的疼痛,驅使著自己的劍小心地穿過那些巫術屏障,擦著巫河之水向著某個黃粱士兵刺去。
又拖著許多或許是豆花一樣的東西,在那人身後噴湧而出。
就當它是豆花吧。
陸小小如是想著。反正夜色昏暗。
反正人間膏盲。
反正我隻是一個小小的,藏身在城頭之後的劍修。
有很多的反正,被陸小小默念著。
神海之中的元氣被不斷地抽離著,驅使著自己的劍穿梭在城外。
不知過了多久。
陸小小的劍回到了身邊,向後退去,在一旁盤膝歇息著,有彆的劍修向前而去,頂上了陸小小的位置,繼續阻擊著黃粱大軍前進的步伐。
陸小小才休息了沒多久,而後便聽見了遠處夜色之下傳來了一陣頗為浩瀚低沉的頌唱之聲。
招魂開始了。
陸小小低頭看了一眼腹部的傷口,那裡已經殷紅了一片。
但陸小小此時無暇顧及這些東西。
重新帶著劍,靠近了外牆。
陸小小的境界太低,無法像那些劍宗師兄們那樣看得那麼遠,所以隻能看著自己的劍,才能準確地驅使它們。
夜色之下的南衣河已經變成了一種格外鮮紅的色彩。
陸小小將它看作了一條紅色的布幔。
流動的布幔。
於是才壓下了心頭的那些恐懼。
遠方的招魂之詞還在繼續著。
很快那些已經倒下去的人們便會再度站起來。
這便是巫鬼道與世俗大軍結合最為恐怖的地方。
很多年前的南衣城,便差點在這樣的協同攻勢之下被黃粱破城而去。
但是張小魚他們自然不會任由那些遠在後方的巫鬼道之人毫無顧忌地進行下去。
有許多皎如星河的劍光劃破夜空,向著後方而去。
陸小小看向了劍宗師兄們那邊。
那些很多年前便隱入了人間的師兄們,現在確實無比招搖的踏著劍風落在城頭之上,一身劍意浩蕩,隨著那些劍光而去。
人間最為熟知的張小魚的劍,依舊在城頭之上。
這個一身血色未曾清洗的劍宗師兄,一身道韻擴散著。
天地之間有山河落下。
許多還未來得及冒出頭來的冥河尾巴,便被那些山河鎮壓了下去。
但張小魚與那些劍宗師兄們,終究隻是小道境而已。
聞名於人間,也隻是因為他們足夠年輕。
而不是足夠強悍。
近萬人的巫鬼之術,很快便將那些劍光壓了下來,夜色裡倏忽而過的劍光星河,漸漸暗淡了下去。
陸小小沒有再去看師兄們,重新看向了自己的劍,看向了南衣城外越來越短的那一段空地。
頌唱之聲悄然落下。
浩蕩大河破開山河而來。
人間萬千黑色之花驀然綻放。
於是在那些花枝招搖之間。
第一個倒下的人站了起來。
於是萬千倒下之人重新站了起來,沐浴著遠來的冥河之水,踏著血色入土三分的大地,向著南衣城而來。
魂兮歸來。
卻是不得安寧。
陸小小的劍已經滾燙無比。
在不斷的出劍之中,卻是漸漸有了燃燒起來的趨勢。
握在手裡,卻是隱隱有著尖銳的刺痛之感。
但是陸小小並沒有用元氣裹著劍柄。
她的神海之中的元氣溪流已經快要乾涸了。
所以每一分都要很是謹慎的使用。
在漫天的血色與劍光之中,終於有第一個人踏著蔓延向南衣城的巫河,爬上了城頭。
那些劍宗師兄們自然無暇顧及這些。
他們的主要攻擊方向,依舊是遠在大軍之後的那些巫鬼道之人。
陸小小一劍砍向了那個探出頭來攀著城牆的黃粱士兵。
在貼身肉搏之中。
無論是刀還是劍。
最有力的方式,永遠都是雙手握住劍柄,而後高高舉起高高落下。
就像砍柴一樣。
陸小小沉默的砍著柴。
儘可能多的殺死那些黃粱士兵,而後在這城頭之上活下來。
人間青山之中似乎有劍光閃過。
陸小小匆匆抬頭看了一眼,卻也愣了一刹。
而後險些便眼前那個攀著城頭,亂舞著手中長刀的士兵砍在了脖子上。
還好身旁的某個嶺南劍修及時一劍砍了過來,砍斷了那柄刀的同時,也削去了那個人的半邊腦袋。
陸小小沒有來得及道謝,隻是回過神來,繼續砍著那些不斷向上冒出來的頭顱。
而後等到了一點短暫的空檔期,這才看向了那道劍光。
不是劍。
而是一個握劍的人。
大概便是某個劍宗師兄。
在禦劍難以突破那些巫鬼之術之後,直接身化劍光,落向了那些黃粱大軍的後方。
這當然是一件很帥的事。
但卻是極為冒險的事。
且不說在黃粱大軍之中混雜著無數大巫小巫。
便是尋常的三十萬大軍,稍有不慎,便會將那些師兄們淹沒進去。
不過好在他們的目的依舊是攻上南衣城頭。
而且劍光速度格外的迅速,這才讓那個師兄越過了大軍,落向了巫鬼陣營之中。
那些巫鬼頌唱之聲稍稍停頓了少許。
招魂之術是巫術之中極少有的缺乏直接殺傷力的術法。
這也是那個師兄敢於在萬人頌唱之中,直接身化劍光落向後方的原因。
陸小小知道他要做什麼——為南衣城頭減少一些壓力。
一劍砍向某個黃粱士兵,陸小小再度看向城頭另一側。
道術山河被那些冥河衝破,導致張小魚受了不小的內傷,麵色蒼白,卻也依舊驅使著劍光,穿梭在大軍之中。
有劍光不斷在夜色之中穿行而過。
陸小小轉回頭來,看向南衣城外。
今晚的攻勢比今日下午猛烈了許多。
而這也是最讓她不解的。
聯想著先前那些回來的師兄們。
莫非是大澤之中真的有了什麼變故?
陸小小並不知道。
隻能握緊了手中因為沾血而變得濕滑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