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河畔夜色濃鬱。
公子無悲便安靜地坐在那裡閉著眼睛。
直到過了許久,才睜開眼,麵色有些蒼白。
他本就在大澤外與那位不知名的劍宗老師兄的戰鬥中受了傷,此時又強行將自己的神魂之力寄托於那個名叫懷民的劍宗弟子身上,自然一時之間,神魂之傷再次加重。
在他身旁懸停著一柄劍。
陳懷風的枸杞劍。
劍上有些風雨,但是並不沉重,隻是遠遠地牽引向南衣城某處。
那裡是同歸碑。
當公子無悲的身影踏入南衣城的時候,這柄劍便來了,然而便一直停在那裡,什麼也沒有做。
一如當初明蜉蝣出現在南衣城中的情形一般。
陳懷風離大道還有一步。
所以便沒有出手的理由。
隻是懸停在那裡,代表著南衣城知道了他的到來。
公子無悲身周巫鬼之力緩緩湧動著,而後漸漸平息下來,輕聲咳嗽了兩聲,轉頭看著那柄來了很久的枸杞劍。
而後遠遠的,有個少年抱著劍向著這裡走來。
公子無悲靜靜地看著那個少年,他並不知道這個少年是誰。
但是想來應該便是人間劍宗某個修劍不久的小弟子。
小少年胡蘆抱著劍停在了公子無悲身邊,歪頭看著這個缺了下嘴唇的年輕男子很久,才開口說道:“師兄讓我過來問一問,你來南衣城做什麼?”
公子無悲平靜地說道:“來看看。”
小少年胡蘆有些不解,他也不認識這個人是誰,隻是當時懷風師兄突然便將自己的劍送離了墓山,而後讓他過來問一問。
胡蘆抱著劍,歪頭看著公子無悲,想了想,說道:“師兄說他有些感覺了。”
公子無悲緩緩問道:“什麼感覺?”
胡蘆微仰著頭,很是自豪地說道:“入大道的感覺。”
公子無悲輕聲笑了笑,說道:“那是好事,懷風師兄很多年前便停在了小道九境,再不入大道,自然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你不怕嗎?”胡蘆有些好奇地看著麵前的古怪的年輕人。
哪裡都古怪,不止是衣袍與麵容。
公子無悲站了起來,一麵輕聲咳嗽著,一麵沿著這條安靜的南衣河向前走去,雨已經小了不少,淅淅瀝瀝,倒有了些春雨的模樣。
胡蘆抱著劍跟著上去,那柄枸杞劍便在二人身旁懸停著。
“我當然不怕。”公子無悲平靜地說道,“因為我比他更早入那個境界。”
靈巫自然是大道。
胡蘆沉默了少許,說道:“那你應該便是公子無悲了。”
公子無悲輕聲說道:“我以為你應該能夠早點猜到。”
胡蘆抱著劍頗有些不在意地說道:“我為什麼要早點猜到,我又沒有見過你,也和你沒有過交集。”
“但你師兄的劍很警惕地停在這裡,還讓你來說一些類似於威脅之類的話語,你便應該猜到,我們是敵人。”
公子無悲微微笑著說道:“而且是很強的敵人。”
“我師兄們也很強。”胡蘆如是說道。
“那是以後的事。”公子無悲看著一河細雨,淡淡的說道:“現在還是我強一些,所以他們隻能把劍送來這裡。”
胡蘆沉默了少許。
確實如此。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公子無悲抬頭看著夜色人間,想了想說道:“看到我想看到的一些東西為止。”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們這樣的人總是喜歡說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胡蘆有些苦惱,因為他真的不知道公子無悲在說些什麼東西。
公子無悲平靜地說道:“因為這是你不需要也很難知道的事情。”
“你可以簡略說一下,我好回去告訴我師兄,不然白來一趟,說不定他們會覺得我隻是個小屁孩,什麼也問不出來。”
胡蘆很是誠懇的看著公子無悲。
公子無悲沉默了少許,轉頭看向墓山方向。
“我在找一些讓你師兄他們恐懼的東西的源頭。”公子無悲的目光穿過雨幕,不知道落向了哪裡。
“什麼東西?它在南衣城?”胡蘆問道。
公子無悲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大澤起風的時候,南衣城是離他最近的地方。”
“為什麼不是黃粱的地戍或者墨闕?”
“我便在那裡,那裡什麼也沒有。”公子無悲靜靜的說道。
胡蘆想了很久,發現沒有什麼可問的了,歪了歪頭,看著公子無悲說道:“那你要老實一點哦。”
公子無悲笑了起來,淡淡地說道:“我不老實,你們又能怎樣?”
“我叫我師父回來打你們。”胡蘆很是誠懇的說道,“我師兄他們年紀大了,不好意思再找自家大人出麵,但我不一樣,我是個十四歲的小少年,我還擁有這個人間所默許的理所當然的回家找大人的資格。所以如果我受了欺負,去找師父,師父肯定會回來打你一頓。”
公子無悲聽著小少年胡蘆的這番話,沉默了少許,說道:“好的。”
小少年胡蘆也許真的可以叫來叢刃。
所以公子無悲也不得不低了低頭。
胡蘆對於公子無悲的乖巧很是滿意,點了點頭,抱著自己的劍,向著墓山方向而去。
公子無悲便站在河邊,靜靜的看著那個在細雨裡漸漸遠去的少年。
小少年胡蘆說的話自然沒有讓公子無悲有什麼憤怒的情緒。
相反的,讓他有些歎惋。
花無喜從來不找自己給他出頭。
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公子無悲轉頭看向那條夜雨裡緩緩流淌而去的南衣河。
所以自己那可憐的兄弟,現而今又在哪裡?
公子無悲沉默地沿著大河如同漫步一樣走去。
......
陳懷風抱著劍安靜地坐在墓山細雨中。
那簾風雨依舊藏在自己的懷裡。
沒有動過。
不管是明蜉蝣,還是公子無悲,這樣的人物雖然出現在南衣城,但是並沒有讓陳懷風感受到什麼威脅,自然便一直按兵不動。
正如公子無悲所說。
他們所恐懼,從來都不是這些巫鬼道之人。
而是一些大澤裡的東西。
或者更深處的某些依舊藏起來的人。
就像當初柳三月回來的時候,陳懷風在他那一身傷口裡所看見的一些東西一般。
柳三月傷得很重。
但是很離奇的是,那些傷口,並不是那片大澤留給他的。
而是道術,以及劍意。
這場將整個劍宗與嶺南一起拖下水的戰爭,說到底,不過是一些藏在黑暗裡的東西浮流上來的表象而已。
是什麼想要讓人間亂起來。
這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東西。
就像師父心口的那柄劍一樣。
陳懷風當時什麼也沒有問。
但是能夠猜到一些。
那些藏在世人背後,藏在夜色裡不願露麵的人,所盯上不止是南衣城。
所以當小胡蘆抱著劍氣喘籲籲的爬上了墓山,將公子無悲的那些話傳達給陳懷風的時候,這個已經三十二歲的劍宗師兄什麼也沒有說。
隻是看向了自己的神海。
那些道果仍舊在茁壯成長。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儘數搖落入海。
這一步他走了很多年了。
隻是依舊沒有走到儘頭。
入了大道,才有在更高層次的修行界說話的資格。
陳懷風當然不止是在同歸碑下枯坐著。
他又不是青衣,坐在崖上,人間便沒人趕掀起暗流。
他隻是懷抱著一道風雨道術的小道境劍修而已。
那一道來自於白風雨的本源道術,正在被陳懷風用著劍意不斷的煉化著。
風雨之中劍意穿梭一遍,便會斬落一些道韻,落入道海之中,化作元氣,供養著那些道果。
確實快了。
小胡蘆自然不是亂說的。
三十來歲入大道,雖然晚了一些,但是依舊天賦極高之人。
所以陳懷風會比老師兄強很多。
最主要的是,他很年輕。
當然,如果沒有能夠趕在那些故事之前入大道,也沒有關係。
那一簾風雨道術依舊可以讓陳懷風激發這處同歸碑。
隻是這樣,略顯狼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