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薄霧,晨風稀疏。
有人在幽黃山脈的某處山崖之上等待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等到某個應來之人。
於是身周巫河顯化,一步踏入虛空,向著天穹而去。
那些藏身於大澤青山之上天穹中的越行之陣遲緩地旋轉著,先前被某個劍宗弟子拖曳著劍光一路穿行而去,卻是損壞了不少。
那道身影於是落在了第一處天穹之陣前,靜靜地看了許久,從袖中伸出手來,有縮小版的越行巫痕在掌心浮現,而後大澤深處有冥河之力湧動而來,落入掌心,又被牽引著,落入了那處越行之陣之中,於是那些被斬斷的陣痕被重新連接。
大陣緩緩發出沉重的轉動之聲,而後無數黑氣彌漫,隱入了天穹之中。
那道身影收回手,平靜地穿過越行大陣而去。
直到出現在了第二處被損壞的大陣之前。
大澤之中冥河之力再度被牽引而來,以他掌心那個越行巫痕為基礎,一點點將那些損壞的陣痕重新鏈接。
一切落於天穹而藏於大霧。
於是人間一切不可得見。
不知過了多久,那道身影離開了天穹,落向人間大澤之中某處青山之巔。
山林之中,有人正盤坐於林霧之中。
而那道身影落在了林間,踩著一地青黃的落葉,向著那邊走去。
“忱奴死了。”
那個盤坐於林霧之中的人聽見那陣腳步聲,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他說道。
正是叔禾。
靜待於南衣城前,最後卻發現大澤之中有離奇故事發生的叔禾。
來的人自然便是明蜉蝣。
明蜉蝣停在了林霧邊緣,平靜地說道:“我知道。”
這一句平靜而簡單的我知道,讓叔禾後麵或許有著些許悲憤的話語重新咽下了肚中,抬起那張有些蒼老的臉,看著這個比他們年輕許多,卻無比強悍的南拓靈巫。
明蜉蝣輕聲說道:“明知道北巫道未必與我們同心,卻還未曾留有警惕,忱奴之死,我覺得理所當然。”
叔禾沉默了很久,說道:“我們以為他與那個不知名的劍宗老弟子戰過一場之後,受了很重的傷。”
明蜉蝣緩緩說道:“他當然受了很重的傷。但那隻是軀殼魂體之上,與殺人的手段無關,劍宗弟子哪怕神海乾涸,但當他們握著劍,也有能夠殺死你們的能力,為什麼對於花無悲,你們便能夠放鬆警惕?”
叔禾靜靜地看著明蜉蝣,看了許久,而後緩緩問道:“那你呢?”
明蜉蝣挑眉說道:“你什麼意思?”
“你又去了哪裡?”
明蜉蝣平靜地說道:“我在幽黃山脈。”
“你在那裡做什麼?”
“等兩個人。”明蜉蝣沉默地看向西南那處高山。
“可惜他們一個都沒有來。”
叔禾靜靜地看著明蜉蝣,沒有說話。
明蜉蝣頗為歎惋地看著那邊,緩緩說著:“第一個人沒有來,我能夠理解,他是藏起來的人。但是第二個.......”
“第二個是誰?”
叔禾看著明蜉蝣問道。
“第二個,是叢刃。”明蜉蝣平靜地說道,“我比靈巫高出三尺六,於是便坐在山崖之上,等待著那個從謠風回來的劍宗之主。但他沒有來。”
明蜉蝣低下頭去,靜靜地看著腳下的落葉。
“他路過幽黃山脈的時候,看了我一眼,而後直接去了南衣城。”
“我比靈巫高出三尺六,是靈巫之上,鬼神之下的黃粱第一人。我本以為他應該多看一眼。”明蜉蝣輕聲說著,“但是他沒有,他受了很重的傷,心口插著一柄劍,我以為這樣的他,也總該看我一眼,或者親自來到山崖之上,與我閒坐一會,問問我想要做什麼。”
“但是他沒有。”
這一句是叔禾說的,這個年邁的南楚靈巫似乎也意識到了其中的意味,是以神色複雜,臉色難看。
“是的。就像槐安曆來對於黃粱的蔑視一般。”明蜉蝣說得很平靜,隻是心中想來心緒難平。
“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叔禾看著明蜉蝣問道。
明蜉蝣沉默了少許,靜靜地看向北方。
“當他路過的時候看了我一眼,便去了南衣城中與他的某個弟子閒談的時候,我便失去了主動找他的勇氣。”
“原本我的想法,是要牽製住叢刃。”明蜉蝣輕聲說著,“後來才發現,這是沒有必要的事。像叢刃這樣的人,沒有下場的必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從來不是南衣城,而是我們。”
叔禾沉默了很久,才從林霧之中站起身來,走到了明蜉蝣身旁,神色複雜地看向北方。
“叢刃當真有這麼強?我以為能夠從卿相身上窺見天下一斑。”
明蜉蝣歎息著說道:“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但後來我明白了一個問題。”
“什麼?”
“卿相是妖,而叢刃原本是人。”明蜉蝣緩緩說道,“雖然這個老家夥總是說著他天賦一般,但後來我才明白,他們人間劍宗的人,從來對標的都不是天下人,而是磨劍崖的人。他當年自然被鎮妖司勾芺打得從黃粱吐血而歸,但勾芺卻是被那一代磨劍崖認為,可以媲美當年白衣的人。”
“所以呢?”
“沒有所以。”明蜉蝣輕聲說道,“沒有所以,黃粱確實孱弱。天下三劍,我們連叢刃都不敢看一眼,更何況北方那個人間共主神河與那個自青衣時代活下來的陳雲溪?”
叔禾長久地沉默著。
明蜉蝣收回視線,看向這片大澤青山,沒有再提某個院裡看著湖水發呆的少年。
那是更沒有意義的事情。
“故事講到這裡,已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所以我們也隻能講下去。”
明蜉蝣輕聲說道:“走吧。”
叔禾愣了一愣,看向明蜉蝣說道:“去哪裡?”
明蜉蝣抬腿向著山外走去。
“去看看雲夢澤留給我們的一些東西。”
叔禾似乎明白了什麼,看向那些青山下的無數蛇行的長河。
“它們回來了?”
“它們一直都在人間。”
......
大澤青山之下諸河交流彙聚之處。
灑落巫山主峰之上的天光至此已不可見,唯有清晨薄霧自青山之中緩緩散落而來,舒卷於長河之上。
明蜉蝣與叔禾安靜地等待在了這裡。
誰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沉默地等待著。
大河之中漸漸有了水浪之聲。
薄霧緩緩向著兩側推開。
無數冥河之力自大河上遊緩緩彙聚而來。
於是萬千行舟自大河中逐浪而來。
叔禾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轉頭看向身旁的明蜉蝣,後者神色寧靜,在看見了那無數冥河之人的時候,從袖中伸出手來,平靜地行了一禮。
“南楚明蜉蝣,見過子蘭大人。”
叔禾怔怔地轉回頭去,才發現在那萬千行舟之中,某一艘舟頭,平靜地站著一個古老衣袍中年人。
那被明蜉蝣喚作子蘭之人,一身冥河之力翻湧,無比濃鬱,睜開眼靜靜地看著二人,聲音嘶啞地開口說道:“為何而來?”
明蜉蝣平靜地再行一禮,緩緩說道:“為古楚而來。”
萬千行舟停在大河之中,子蘭看了二人許久,緩緩說道:“理應如此。”
叔禾至此終於平複了下來,目光深深地落在那些萬千行舟之上,而後在大河之畔緩緩跪伏下去。
......
南衣城。
某處巷子之中。
倏忽之間倒流的歲月停在了某個燈籠在巷口伸出來的那一刻。
而後緩緩地向前推進著。
公子無悲安靜地站在巷子角落,平靜地看著某個劍宗弟子用劍鞘挑著燈籠,走入了巷子裡。
燈籠被掛在了某棵巷子裡的樹枝上。
而那個劍宗弟子則是站在了樹下,抱著劍鞘,安靜地等待著。
於是不久,便有某個道人從巷外走了進來。
公子無悲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
我輸的太多,至少,要等我贏回來。
......
而後燈籠落下,大火燃起。
有劍在道風中而來,有人一指點破道術。
於是大火褪去,一切落於最初的模樣。
......
我等你回來爭道。
......
公子無悲平靜地站在那裡,看著二人各自離去,什麼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