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蜉蝣,你真的是熱愛這片大地,熱愛那些子民,忠誠於那些信仰的人嗎?”
明蜉蝣靜靜地站在高崖上,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我是的。”
叔禾靜靜地站在斷崖上,那些風雪越過線而來,似乎要追隨著這些人們南去的腳步。
隻是終究不可能南去。
風雪到了這裡已經小了很多。
但是叔禾心裡的風雪很大,遮天蔽地。
所以他靜靜地看著風雪,緩緩說道:“我不信。”
明蜉蝣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解釋。
叔禾低頭看向明蜉蝣的手,那裡什麼動靜也沒有。
“你不動手嗎?”
明蜉蝣平靜地說道:“我隻是來送送你。”
叔禾沉默了下來。
萬般沉默之中,隻有崖下的人們踩著落葉而去的聲音。
“多謝。”
叔禾緩緩說道,轉身向著南方而去。
走了不遠,叔禾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天穹,天穹是細雨的天穹,不是風雪。
“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越行之陣起創於前槐安鎮鬼司,薑洛高辛都未曾知曉過,便是北巫道都不知道如何布置,明蜉蝣,你當初是如何知道的?”
明蜉蝣平靜地說道:“因為我學得多。”
叔禾沒有再問下去。
明蜉蝣自然比他比忱奴他們都要強。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比靈巫高出三尺六。
也許他真的學得多。
於是叔禾隨著諸多南巫,向著南方而去。
明蜉蝣轉身向北而去,一直到停在風雪吹襲的青山之下,看著立於舟頭沉默地看著風雪的子蘭,開口輕聲說道:“大人似乎也在猶豫?”
子蘭平靜地說道:“隻是在等你回來。”
明蜉蝣輕笑著說道:“那我們該出發了。”
無數人穿過風雪而去。
子蘭的行舟卻一直停在河岸邊,這個來自古楚的冥河之人,靜靜的看著明蜉蝣,緩緩說道:“你真的為了大楚而來?”
明蜉蝣無比虔誠地說道:“是的。”
子蘭平靜地說道:“其實我並不信。”
明蜉蝣輕聲說道:“不信又如何?”
“並不如何。”子蘭看向人間北方,平靜地說道,“我來人間一趟,本就與你無關。”
明蜉蝣什麼都沒有說。
行舟漸漸而去。
當年巫鬼神教的覆滅,雖然是從內部開始崩塌,但是北方之人,卻也是在其中起到了莫大的作用。
所以明蜉蝣很清楚,他是為了複仇而來。
所以當子蘭那樣平靜地看著人間的時候。
明蜉蝣很是清晰地從他的眸底,看見了愚蠢的憤怒。
當然是愚蠢的憤怒。
明蜉蝣這般想著,在風雪中越過那條線而去。
......
南島拄著桃花劍,背著鸚鵡洲,氣喘籲籲地在青山下走著。
人間已經被風雪覆過,就像三月的那一次一般。
風雪儘管已經漸漸小了下去,但是先前那樣浩蕩而來的大雪,卻也是讓人間大地之上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一腳踏進去,吱呀吱呀地叫個不停。
南島低頭看著積雪,卻是笑著說道:“你叫什麼?你都沒有叫人打了一頓,隻是踩你一腳,你就哎呀哎呀的叫著,那我呢?”
積雪自然不會回答。
也許會吧。
黃粱槐安的大雪時間太短,很難產生什麼有靈性的東西。
聽說西方雪國鹿鳴之中,卻是有著不少大雪化作的雪妖。
隻可惜鹿鳴風雪太大,要越過一大片漫長的風雪冰原,所以那裡麵的人很少出來,外麵的人也極少進去,見過那些東西的人並不多。
南島抬起頭,繼續向前走著。
陳鶴不會真的打算去鹿鳴賣鐵板豆腐吧。
南島胡思亂想著。
青山之中很是沉寂,那些劍光灑落人間,南衣城與大澤之間便再沒有了半點聲音。
南島走得很累,於是隻好和自己說著話,和那些積雪說著話。
“桃花,桃花,桃花?”
南島叫著桃花的名字,叫著這個屢次將劍停在了自己身前,卻始終沒有真正刺進去的白衣男子的名字。
桃花也許真的傷得很重。
先是站在南島身前扛下了花無喜的攻擊,最後又強拖著傷體替南島跨越劍光將那柄傘帶了過來。
南島叫了很久都沒有反應,看向自己的神海之中,這才發現連神海之中都帶了一些風雪之意。
神海下著細雪。
像是一張黑色的紙上,撒著無數沙粒一般的細雪。
桃花先前還是坐著的,現在已經變成了斜靠著桃樹坐在那裡了,臉上的那朵桃花依舊鮮紅如血,不斷的向下滴落著細血。
白衣上下著細血。
像是一片蒼茫的雪原上,開著一些小小的紅梅一般的細血。
“你他媽不會要死了吧。”
南島的聲音在神海中顯得有些慌張。
桃花臉上的桃花晃悠了一下,倘若他的臉上有眼睛,那也許便是從閉著眼的狀態變成了睜開眼。
南島並不知道,隻是這樣猜想著。
桃花很是虛弱的聲音在神海中傳來。
“你如果繼續這樣嘈雜下去,我也許真的會死在了這裡。”
也許是傷勢過重,桃花沒有再向往常一樣裝腔作勢,隻是淡淡的說著話。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我才叫了三聲而已。”
“陳鶴賣鐵板豆腐的那些不算?”
“那也算?”
“神海包括你的意識海,為什麼不算?”
“......”
南島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但我現在走得很累,我總要想點東西。如果不讓自己的思維活躍起來,我怕我會在這風雪中一覺睡過去,要麼凍死,要麼被野狼,哦,野狼應該不會存在了,那應該隻會被凍死。”
桃花換了個方向躺著,於是那些細血又滴向了另一片沒有被沾染的白衣之上。
“看路。”
桃花的聲音很是平靜。
“看路?”南島很是疑惑,“認真看路便能夠保持清醒.....”
隻是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南島整個人便失衡的向著雪地裡滾去。
南島意識從神海中脫離出來,這才發現自己撞到了山道上的一塊石頭,整個人向下狼狽的滾了下去。
天旋地轉,很是眩暈。
好在這條山道下去的道路並不長了,滾了沒多久,南島便停了下來,大字躺在地上。
也許是凍麻了,南島坐起來才發現桃花劍插在了自己的腿骨中。
“他媽的,屋漏偏逢連夜雨了。”
南島罵了一聲,將劍拔了出來。
“他媽的。”
桃花劍很是厚重,所以那個傷口也很是猙獰,最主要的是,劍上有豁口,插進拔出的時候,還帶出了幾塊肉。
南島沉默的坐在雪地裡,而後撕下了一塊衣裳開始簡單的包紮。
隻是包著包著就開始掉著眼淚。
花無喜是少年,他自然也是。
自己分明摸牌手氣那麼好,怎麼活在人間就這麼倒黴?
難道隻是儘天意但是不儘人意?
南島抬手擦著眼淚,抬頭看著那場風雪。
又低下頭來,繼續包著自己的小腿。
而後撐著劍站了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傘,繼續向著南衣城方向而去。
“他媽的!”
南島一麵掉著眼淚一麵罵著。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
直到心裡痛快了不少,南島才停了下來,踩著吱呀吱呀的積雪有些悲傷的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