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懷風隻說到了這裡,便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也許那樣的理由,會顯得無比的可笑與懦弱。
於是張小魚幫他說了出來。
“柳三月已經死了,就像西門的信中所寫的那樣,他是死在了大澤中,而不是人間劍宗。這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將他的死的真相告訴世人,沒有任何好處,隻會讓槐都讓青天道徹底與人間劍宗決裂。這樣的故事,帶給人間的,遠比那些黃粱而來的人帶個南衣城的傷害要沉重得多。”
張小魚看著陳懷風,輕聲說道:“所以師兄決定沉默下來。”
陳懷風抬頭看著夜色。
這一日之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所以沒有星光,隻有風雪,覆蓋了半座南衣城。
“這便是人間劍宗吧。”
陳懷風歎惋著說道。
張小魚想起了在那條巷子裡,自己的另一個師兄與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隻看平穩,不問對錯。
師弟,你在人間劍宗這種地方待得太久了。
張小魚當然待了很久了。
所以他也理所當然的覺得這是對的。
哪怕死去的那個人,曾經是他少年時候的好友。
這與當初那個與李山河大吵一番,憤然離開山河觀的少年是不一樣的。
那時的他,覺得有些東西一定是對的,而有些一定是錯的。
但是現在他不會那麼想了。
張小魚這樣想著的時候,很是沉默,也很是惶恐。
他當然很是熱愛南衣城這個地方。
萬河同流,並入人間。
打著牌喝著酒,也許還會和某個世俗之人一同罵著街。
但是他所要的不是這樣的。
就像他當初來劍宗的目的一樣。
他要學劍。
然後回去用劍上的道理說服一切的對錯。
所以張小魚聽著陳懷風的那句話,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這便是人間劍宗。”
二人長久的站在河畔沉默著。
過了許久,陳懷風才看向張小魚,想著那個被一劍刺穿心臟的少年。
“這是師父的意思?”
張小魚輕聲說道:“是的。”
陳懷風轉回頭去,看著燈火稀疏的南衣城,緩緩說道:“看來你的真的很想山河觀去死。”
張小魚低下頭去,看著那身偶爾被風卷起一角的白衣,道袍之上的那些字依舊清晰。
沉默的看了很久,張小魚沒有回答,隻是抬起頭來,笑著看著陳懷風說道:“算了,不提這些事了。”
陳懷風自然知道那些故事對於張小魚而言,是怎樣沉重的東西,所以他點了點頭。
張小魚背著劍輕笑著,看著南衣城,說道:“師兄很久沒有帶我走過南衣城了吧。”
陳懷風笑了起來,說道:“好像是的。”
陳懷風藏在劍宗養生很多年了。
二人沿著南衣河隨意的走著。
張小魚是背著劍的,陳懷風是抱著劍的。
二者所代表的姿態自然是不一樣的。
二人隻是走著,並沒有聊從前。
南衣城燈火稀疏,這讓二人都是有些遺憾。
張小魚是在一片繁盛之中走進來的,離開的時候應該也是滿城燈火璀璨。
陳懷風自然沒有那種,師弟你在這等著,我讓人間給你熱鬨起來的想法。
那也許是少年的事,陳懷風已經三十二歲了。
那也是安寧時期的事。
“師兄什麼時候能入大道?”
張小魚一麵看著二人的影子一麵問道。
“我不知道。”陳懷風有些惆悵的說著。“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你問這個做什麼?”
張小魚笑著說道:“師父都同意讓胡蘆當宗主了,也許日後便真的很少再管劍宗的事了,我離開之後,劍宗總要有一個站的上台麵的人,總不能真的去找那些更早之前,便離開了南衣城的老師兄們回來?”
陳懷風抱著劍隨意的走著,說道:“有沒有無所謂,隻要師父還在人間,隻要那些外麵的師兄們還沒有讓世人知道他們死了,人間劍宗便永遠是人間劍宗。”
張小魚想了想,好像也確實這樣,隻是依舊歎息著,說道:“隻可惜以後,我便不再是劍宗的人了。”
陳懷風平靜的說道:“是與不是也無所謂,世人自然會記得。”
張小魚輕聲笑著,向著前方的某處燈火下走去。
“其實我一直有個疑惑。”
陳懷風看著張小魚說道:“什麼疑惑?”
張小魚神色古怪的說道:“劍宗後門那個賣糖油粑粑的老頭,到底是不是劍宗的人?”
原來不止是南島有過這樣的猜想,便是身為劍宗弟子的張小魚,也這樣想過。
陳懷風笑著說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的,也許不是的,但這也許正是人間劍宗讓世人安穩的手段。”
也許以後的人間,也會出現某個抱著枸杞茶杯,在街角曬太陽的老頭子。
誰知道呢?
二人很是閒適的走著。
一直走了很久。
卻是停在了城南的某條長街上。
長街沒什麼稀奇的,隻是有家布坊而已。
張小魚也有些想不明白,二人分明是一直往北走的,怎麼又回到城南來了。
陳懷風抱著劍,看著那家沒有點亮燈火的布坊,轉頭看著張小魚說道:“你真的沒有想法?”
張小魚輕聲說道:“你信嗎?”
陳懷風笑著說道:“我當然是不信的。”
不止陳懷風不信,李青花也不信。
所以才會獨自一人去了黃粱的謠風,在琴瑟穀外等著張小魚。
“那你會去嗎?”
陳懷風問了第二個問題。
張小魚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也許會去,也許不會,我身處的漩渦太大太洶湧,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掙脫出來。”
陳懷風沒有再問,隻是拍了拍張小魚的肩膀,像是說笑一般的說著:“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有人能這樣一直等著你。”
張小魚轉頭古怪的看著陳懷風,說道:“師兄真的想成家了?”
陳懷風輕聲說道:“我三十二歲了。”
倘若是放在彆的地方,一個小道九境的修行者,不想著怎樣入大道,卻偏偏心心念念著成家,是一件很怪異的事。
但這不是彆的地方,不是青天道,不是山河觀。
這是人間劍宗。
所以陳懷風也許是真的很想成家了。
“師兄有沒有心動的人?”
陳懷風聽到這句話,卻是驀然想起了那日才始離開劍宗,走在南衣河邊,看見的那個對自己笑過的少女。
“有過?”
但其實陳懷風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個人了。
而且那日那個少女的笑,也許隻是因為在陳懷風身後,有著另一個姓陳的,在賣鐵板豆腐的人。
生命裡有很多故事都隻是匆匆一瞥的。
“沒有。”陳懷風笑著繼續說道。
“行吧。”張小魚聳了聳肩,很是平淡的從那條長街穿了過去。
畢竟這條長街並不叫青花街。
也許有人確實緊緊握著青花信物信守著承諾。
但那個人在黃粱。
張小魚平靜的走了過去,陳懷風也沒有說什麼。
二人於是真的向北而去。
一直到走到劍宗那片園林附近。
張小魚卻是沒有繼續走進去的意思,隻是低著頭,向前而去。
就像那日走在那條街上的蘇廣一樣。
燈火稀疏得如同很多個通宵完的清晨一般。
陳懷風在街頭停了下來,看著低著頭向前而去的張小魚。
“不進去了?”
張小魚搖了搖頭,說道:“不進去了。”
“好。”
陳懷風隻說了這一個字,站在原地看了張小魚的背影很久,而後抱著劍轉身拐進了劍宗園林那條巷子。
賣糖油粑粑的老頭已經回去了。
也許確實不是的。
張小魚安靜的走著,一直到穿過了整條長街,停在了夜色下緊閉的大門前。
當年他便是從北方而來,停在了這裡,看著這座城市。
那時的南衣城,是熱烈的璀璨的,也是平和的。
現在隻有沉寂。
燈火稀疏,南方有風雪。
也許是歲月流逝的風聲吹過了張小魚的耳畔。
他覺得自己好像又聽到了很多聲的師弟。
但其實什麼也沒有。
於是張小魚背著劍轉過身去,白衣飄飄,藏在下麵的道袍同樣飄飄,平靜的走入了向著北方而去的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