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先生教我的。”
“所以當你心中沒有抱持執劍之念的時候,便是一塊破布,都能夠將這樣一柄劍光冷冽的劍安穩地包裹在其中。”
南島輕聲說著,抬手撫過鸚鵡洲的劍身,於是神海之中無數劍意落在了劍身之上。
而後滿樓隨風而來的秋雨,倏忽之間,便被那些劍意斬斷,稀疏地落向了地麵。
“但是當你心中有著執劍之念的時候,便什麼都無法阻止它,於是劍隻能出鞘。”
樂朝天眉毛上掛著的那些秋雨也被劍意驅散而去,滿樓劍風,甚是涼爽,看著對坐的少年師兄與他膝頭那柄劍風環繞的劍。
“所以這便是劍意?”
“這便是劍意。”南島平靜的說道,“確切的說起來,劍意是無形之物,一如殺意。”
樂朝天挑眉說道:“那我們所見到的那些透明魚兒是什麼?”
“那是被劍意所凝聚的天地元氣軌跡。”
是以劍意才需要在天地元氣中蘊養。
樂朝天輕聲笑道:“這樣看來,劍宗所修的,確實是唯心主義的東西。”
南島卻也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詞,愣了一愣,便是自己方才還在端著架子和樂朝天說什麼都忘了,下意識地問道:“唯心主義是什麼?難道道門不是這樣的?”
樂朝天轉頭看向樓外一簾秋雨,笑著說道:“這是很難敘述的問題,大概便是,所思即所有與所有方能所思的區彆,道門走的是唯物主義路線。”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我不懂,但劍宗修行之法不是來自道門?”
樂朝天想了想,說道:“確實是這樣,但是劍意之法不是。”
劍意之道來自磨劍崖,南島當然知道,當初秋溪兒在教他學劍之時,便與他說過。
卻原來劍意與修行,是兩種東西。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看起來,你似乎並不需要我教的樣子。”
樂朝天輕聲笑著,說道:“隻是曾經聽聞過一些說法,修劍修劍,自然和修行一樣,需要有人領進門,總歸要師兄告訴我如何去凝聚第一縷劍意。”
南島輕聲歎息著,想著樂朝天所說的那個所思即所有,緩緩說道:“就是想。”
“想?”
“手裡握著劍,心裡也要有劍,於是念頭便有了,念頭蘊養在天地元氣中,於是那一道劍意便來了。”
“心裡怎麼才能有劍?”
南島歪頭想了許久,看著樂朝天說道:“看看天?”
樂朝天輕笑著說道:“不看。”
“為什麼?”
“太遠了,要近一點的。”
南島愁眉苦臉地想著,而後看著樂朝天腰間的那柄劍說道:“不行你看看我?”
樂朝天哈哈笑著,眉梢上殘留的水滴都被抖落了下來。
“我看師兄做什麼?要我殺了師兄?”
“想想那些你彈曲子的時候砸你的人?”
“我懶得和他們計較。”
南島歎息一聲,轉頭看向樓外,說道:“那看看青山看看人間?”
樂朝天倒是認真的思考了很久,而後說道:“似乎可以。”
南島好奇的看著樂朝天問道:“為什麼看看人間就可以?”
“人間好啊,人間妙啊,人間呱呱叫啊!”樂朝天輕笑著握著劍站了起來。
把三尺看了,欄杆倚遍,於是滿身秋雨都落在了手中未出鞘的蝶戀花上。
南島驚疑的看著麵前憑欄而立的師弟,忽然覺得這個總是笑眯眯的師弟身周倏而之間便有了一些淩厲之意。
南島有些不可置信的握著鸚鵡洲站了起來,看著樂朝天說道:“師弟找到了?”
樂朝天笑著說道:“找到了。”
南島怔怔的站在那裡。
劍意這種東西,自然與修行天賦無關。
它是執劍之念,是殺人之意。
滿山秋雨之中,一柄光芒喑啞的斑駁之劍出了鞘,劍身之上有著微弱的劍意流轉。
這是最初始的一個念頭,離開神海的時候,便會經由元氣淬煉。
南島長久的看著那柄蝶戀花,而後看向那個微笑著端詳著手中長劍的年輕人。
“師弟應該不止被人砸了。”
樂朝天揚手送劍入鞘,笑著說道:“是的,有人砸我,有人還想殺了我,有些可以不計較,有些不行。”
“隻是因為師弟的曲子彈得太好了?”
“隻是因為這樣。”
“所以如果萬般為難?”
樂朝天笑著說道:“萬般為難,那便爭十分。”
“不是說三分便可以不敗?”
“三分不敗。”樂朝天神色平靜下來,聲音依舊溫和,像是個小鎮閒走的青年一樣,隻是話語中的意味並不溫和,相反的,極為淩厲,一如手中之劍一般。
“十分才是自在。”
南島撐著傘靜靜的站在小樓欄邊,聽著這場並不溫柔的秋雨之聲,想了很久,緩緩說道:“師弟曾經是修道的,但我記得青牛五千言中有一句......”
南島的話並沒有說完,樂朝天便已經將那句話接了過去。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比少年高出一頭的師弟轉頭微笑著看著他。
“所以我來學劍了。”
萬般邏輯,於此自洽。
又似乎有些不講理。
但是南島沒有再說下去。
畢竟劍修真的不講理。
於是轉過頭去,繼續看著秋雨,而後笑了起來,說道:“是的。”
樂朝天亦是在一旁笑著,說道:“當然是的,師兄。”
這場秋雨此時倒是漸漸安寧了下來。
向下而去的山道之上卻是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二人一齊轉頭看去,卻是撐著傘抱著一個食盒的陸小小。
陸小小走上穀口,看著小樓上憑欄而立的二人,愣了一愣,說道:“你們在做什麼?”
南島看了一眼一旁的樂朝天,又轉回頭去說道:“當然是看雨啊,師姐來做什麼?”
陸小小提了提手裡的食盒,說道:“你伍師兄上午下山幫人抬棺材,主人家送了隻大母雞,我燉了一下午,給你倆送點來。”
“好!”樂朝天笑眯眯地說著驚歎的話語。“師姐太好了!”
陸小小提著食盒走了上來,在二人身旁蹲了下去,打開了食盒,裡麵是燉得泛著一層黃油的雞湯,還有一些燉爛的雞肉。
“我要吃雞腿。”樂朝天把劍掛在腰間,湊了過去,一眼就看中的裡麵的那隻雞腿。
“......”
南島與陸小小同時默然無語。
樂朝天看著南島誠懇地說道:“雖然師兄你比我小,但是啊師兄,”
樂朝天的話還沒有說完,先前握劍的手已經抓住了那隻雞腿,放到鼻子前滿足地嗅了嗅,而後狠狠咬了一口。
小樓滿是樂朝天那含糊不清的話語。
“師弟就該吃雞腿!”
我要吃火鍋,我要吃烤魚,我要吃雞腿。
我是師弟,我他媽就要吃吃吃吃吃吃吃。
南島與陸小小看著吃著雞腿的樂朝天,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今天似乎很是古怪。
也許是開心,也許是彆的。
但總歸這樣的事情並不是壞事。
至少南島確實被樂朝天弄得有些忙。
甚至都忘了下午的時候聽見的那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