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算了,這麼好吃的麵都不吃,我都是看在你每日給我幫忙的份上,才特意加了這麼料的。”
小二一麵吃著,一麵有些忿忿地說道。
張小魚隻是悵然地笑著,喝著酒,轉頭看向窗外。
“今年的雪是不是來得有些早。”
小鎮裡自然還沒有下雪,依舊是那般四處火紅的模樣,隻是寒意卻是越來越重。
人們依舊在街頭或是單薄閒走,或是臃腫匆忙。
小二頭也不抬的說道:“還好吧,雖然大部分時候要晚一些。但是也有來得早的,看天氣,又不看我們想不想下雪。”
那一碗麵很快便吃完了,小二一麵收拾著碗筷,一麵又想起了什麼,看著張小魚說道:“你是不是餓了,我再給你下一碗正常的吧。”
張小魚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哪有修行者會餓,隻不過是想吃而已。”
也或者假裝世人而已。
張小魚說道這裡便沉默了下來,看向窗外。
是的。
穿冬衣和吃麵是一樣的。
不是冷也不是餓,隻是想而已。
為什麼想呢?
大概是覺得自己應該像個世人一樣。
是嗎?
不是嗎?
張小魚悵然地喝了一口碗底的冷酒,而後又拿起了一旁爐子上的酒壺,隻是裡麵也許是快沒了,提起來輕飄飄的。
倒了半碗,酒便沒了。
於是張小魚衝著後廚喊道:“沒酒了!”
小二應該是在洗碗,所以隻是哦了一聲,而後說道:“我等會去買。”
張小魚喝著剩下的半碗帶了一些濾渣的酒,而後又放下了那隻酒碗,衝著後廚說道;“算了,彆買了。”
小二在裡麵收拾著碗筷,心想為什麼彆買了。
於是走出來,便看見張小魚已經背著劍站了起來,站在門邊掀著門簾正在那裡看著小鎮街頭。
“怎麼了?”
小二把那塊擦了手的布丟到了一旁桌子上,好奇地看著張小魚。
張小魚回頭笑了笑,說道:“沒什麼,明天要下雪了,我走了。”
小二還在那裡發著愣,門口的白衣劍修已經放下了門簾,走出了酒肆了。
要下雪了嗎?
小二並沒有追出去,隻是走到窗邊看著外麵。
十月底的海風吹著自然比人間彆處要溫暖許多。
但還是帶著很多的冷意。
冷意也許是風裡的,也許是簷角那些招搖的寂寥的掛飾上的,也許是路上行人瑟瑟縮縮的脖子裡的。
當然,那些修行者自然是不會縮脖子的,他們背劍,筆直地走在街頭。
那個白衣劍修最開始也是縮著脖子的。
但是縮著縮著,便重新伸了出來,背著劍,白衣飄飄地走在小鎮街頭冬日的海風裡。
於是許多的目光都向那個白衣劍修看了過去。
小二隻是匆匆看了幾眼,便抬頭看向了天空。
天色昏沉。
也許明天真的會下雪了。
小二坐回了爐前,開始烤著火。
......
鐘掃雪握著劍在青山腳下一塊石頭上搭著腳坐著。
也許是過往掃雪掃得太多,所以他握劍的姿勢,都有點像握著掃帚。
在不遠處有著另外一個人。
眉間有著一道劍痕的秦初來。
這個青天道的師叔確實沒有吃什麼苦頭,那一劍隻是擦著他的眉劃了過去。
就像掃雪一樣。
他眉間有雪,於是有人來掃了掃。
秦初來也是坐著的,隻是雙手搭在膝頭,像是沉思者一樣。
但他沒有沉思,隻是沉默。
這處青山離高崖並不近,但是也不遠。
抬頭便可以看見那處聳入雲霧間的劍崖。
像他們這樣的人,自然不止可以看見雲霧。
還可以看見那些雲霧間無儘遊走的劍意。
那是很多年前諸多劍宗前輩們留下來的。
磨劍崖磨劍崖。
當那個名叫十年劍宗的劍派留在了這處高崖上,他們也許便想過了很多東西。
於是開始留下劍意,開始磨著這座山。
直到有一柄劍從濁劍台的清泉中被拔出來。
但是現在的劍崖隻是沉寂著,在那些劍意中沉寂著。
劍磨完了。
十年劍宗的故事也結束了。
人間隻剩下了這樣一座劍崖,佇立在東海,安靜地看著人間。
但是秦初來並沒有與青山劍崖相對而覺嫵媚的感覺。
隻是很沉默地坐在那裡。
“東海這場劍有什麼看的呢?”
秦初來很是歎息地說著。
那邊那個搭著腳握著劍,還閒的沒事敲敲石頭的劍宗老師兄,隻是平靜地說道:“那當初山河觀的那場劍又有什麼看的呢?”
鐘掃雪看著快要下雪的天空,淡淡地說著:“既然喜歡看,那麼自然要看完,劍宗的名聲不是那麼好落的,劍宗的弟子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秦初來很想說你這是不講道理。
但是已經是人間師叔輩的人了,再說這樣的話未免有些可笑。
二人便長久地在這處山下坐著。
於是山外又有一個人走來,而後遠遠地在一處草叢裡坐了下來。
“我應該是可以隨意看的?”
那人聲音很年輕。
鐘掃雪平靜地向著那邊看了一眼,而後說道:“河宗陳青山,當然是可以隨便看的。”
陳青山遠遠地坐著,雖然看不清麵容,但是想來也是有些驚訝。
“白墨劍鐘掃雪,沒想到前輩這種幾乎和白風雨同時代的前輩,居然還能夠有閒心知道我的名字。”遠處的那個河宗年輕人輕聲笑著,說道,“倒是倍感榮幸。”
鐘掃雪輕聲歎息著說道:“正是因為我是見過白風雨前輩的故事,才會知道你叫陳青山,畢竟山河觀裡的人,或多或少,都會受到一些這個老瘋子的影響。”
陳青山遠遠地笑著,說道:“那倒是有些不妙啊,你們人間劍宗什麼時候才能衰落下去?”
鐘掃雪並沒有什麼情緒變化,隻是想了想,說道:“等以後吧,也許要很久去了。”
萬物自然盛極必衰。
譬如他們眼前的那座高崖。
高崖高崖。
當年這座崖上的人們是怎樣令世人變色。
現而今便有多冷清寂寞。
所以鐘掃雪自然能夠接受有朝一日,那個蟄伏在南方的劍宗,慢慢衰落下去。
人間是向前的,驕傲是會褪色的。
陳青山輕聲說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鐘掃雪平靜地說道:“如果你們山河觀能夠安安分分的,又何必害怕人間劍宗?”
陳青山輕聲笑著,說道:“恰恰相反,不是我們在害怕你們人間劍宗,而是你們在害怕我們。”
鐘掃雪向著那邊看了一眼,繼續敲著手裡的劍。
“彼此彼此而已。”
看風雨的人與攪弄風雨的人,自然都是相看兩相煩。
青山之下再度沉寂下來。
三人安靜的看向那處高崖。
秦初來長久地沉默著,這裡有安靜的前輩,也有張揚的後輩,夾在中間的他,自然顯得有些狼狽。
於是他看了很久,開口說道:“山河觀來看什麼?”
陳青山輕聲笑著,說道:“閒看而已,前輩。”
“閒看有什麼看得呢?”秦初來輕聲歎息著,他卻是不想看。
陳青山依舊是笑著,說道:“那日前輩不也在觀外看了?”
秦初來不再說話。
他倒是忘了。
這兩個人,都是張小魚的師兄。
雖然陳青山很年輕,也打不過他。
但是河宗的人很煩。
不止是劍宗覺得煩。
哪怕他是青天道的師叔,也會覺得煩。
於是乾脆閉了嘴,安靜地在那裡坐了下來。
於是等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