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魚也狂生爾(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170 字 9個月前

青椒當然不會像小少年們一樣愁眉苦臉。

在南島將她的房子塌了的消息告訴她之後,這個紅衣女子隻是平靜的放下了給四小隻添菜的筷子,而後打開門走到了樓外,站在風雪廊道上安靜的看著。

樂朝天他們也一個個抱著酒杯搖搖晃晃的跑了出去,趴在樓上看著。

南島看著走路踉踉蹌蹌的四小隻和樂朝天,神色古怪的看向一旁的酒壇子——兩壇酒都已經空了。

果然喝一杯就醉的人,往往最後喝的都不止一杯。

在自己和陸小二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估計這幾個人被樂朝天帶著都開始放縱了起來。

南島也走到了門外,隻見一行人便在青椒兩側趴著,呆呆的看著風雪裡那座被大雪壓垮了的小木屋,除了青椒,能夠安穩地站著的,也隻有張小魚了。

樂朝天一麵趴在護欄上,一麵抬手撥著頭頂那些積了些雪的錢袋,有些含糊不清地笑著說道:“這件事你應該怪師兄,他當初明明知道可能會塌的,但是就是不說。”

青椒轉頭看向南島,大概也是想起了之前,她在蓋房子的時候,南島說的那一句‘也不知道今年的風雪大不大’。

南島自然也是說過的,隻是可能說得不是那麼清楚而已。

事實證明,今年的風雪確實很大。

青椒平靜地看了許久,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轉身走回了樓中,拿起了自己的那柄劍,而後下了樓去,在風雪裡安靜地向著塌了的木屋走去。

陸小三紅著小臉抱著酒杯,看著風雪裡的那個紅衣女子,不解地問道:“她難道今晚就住在那裡?”

修行之人其實有沒有房子住,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倘若是在東海,在流雲山脈,劍修們大可以隨意坐在山石林中,劍意護體,人間雨雪自然不可入。

但是這是在嶺南,彆人開開心心地住著小樓,你在山野打地鋪,看起來難免有些淒慘。

五隻小少年看著那個紅衣女子的背影,確實覺得有些淒慘。

也有些於心不忍。

樂朝天隻是輕聲笑著,說道:“讓她的房子塌了的,是這場風雪,又不是我們,倘若她真的需要幫助,也不會就這麼安靜的走了,她不說,我們自然不好開口。對一個劍修沒來由的憐憫同情,有時候會被誤會成為侮辱或者輕視。師兄你覺得呢?”

南島聽到這句話,下意識的看向樂朝天,卻發現他並沒有看著自己,而是看著一旁負劍而立的張小魚。

張小魚轉頭平靜的看著樂朝天,而後緩緩說道:“是的。”

陸小三他們四隻已經喝醉了,就算沒有喝醉,也是懵懵懂懂的,隻有陸小二轉頭看著這個今晚並沒有多說什麼的白衣劍修。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樂師叔這段話似乎意有所指。

也許隻是自己的錯覺吧。

陸小二這樣想著,因為樂朝天在說完那一句後,便又舉起了手裡的酒杯——裡麵的酒水已經灑得差不多了。

豪放地一口飲儘杯底酒液,而後搖搖晃晃地走回了樓中爐邊。

四小隻也跟著跑了進去,陸小二看了一眼一旁的南島,又看了一眼在不遠處的張小魚。

無論如何,這二人之間總是隔著三尺的距離。

正是那柄山河劍的長度。

陸小二看了少許,而後也轉身走進了樓中,抱著劍在門口坐著,而後將門拉了上去。

於是隔開了風雪,也隔開了熱鬨。

廊道之上風雪呼嘯,有人撐傘負劍,有人隻是負劍。

二人安靜地看著那個停在塌了的木屋前的紅衣女子。

“東海劍修,為什麼會出現在嶺南這裡留著?”

張小魚輕聲說道。

南島平靜地說道:“聽風吟前輩讓他留在這裡的。”

張小魚於是明白了為什麼。

畢竟來的時候他的劍上也有血。

“她看起來房子蓋得不怎麼樣。”張小魚輕聲笑著,說道,“如果我來的話,肯定可以蓋得比她好。”

南島轉頭看著張小魚,緩緩說道:“師兄也會蓋房子?”

張小魚倒是得意的說道:“當初在南衣城,為了賺點錢去打牌,我張小魚也是什麼都乾過的。”

南島安靜的看著他,張小魚說著說著,便輕聲歎息了一聲。

“可惜人間不是蓋棟房子便可以安頓下來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張小魚歪頭看著南島,說道:“你哪裡聽來的這句話?”

南島想了想,說道:“以前沒事的時候,亂翻陳鶴的傳記看到的。師兄聽過?”

“那倒沒有。”張小魚笑著說道,“隻是覺得很有意思。”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所以是什麼樣的風雪塌了師兄曾經的房子?”

張小魚靜靜地看著不遠處開始收拾著自己木屋殘骸的青椒,平靜地說道:“是心裡的風雪。心裡的風雪比什麼東西都殘忍。人間的風雪塌了房子,你可以撿起木梁,掃去積雪,慢慢地給它重新搭建起來。”

張小魚轉頭看著南島,輕聲說道:“心裡的風雪塌了房子,往往便再不可重建,當你見過一些東西之後,你便很難再找到那些被憤恨掩蓋的曾經的熱愛與赤誠。”

張小魚說著,眼眸之中似乎有些哀傷,有些愧疚,站在風雪簷下,深深的看著南島,說道:“我有時候總在想著,當初南衣城頭那一劍,是否會成為師弟心中摧毀一些東西的風雪。”

南島沉默著。

張小魚轉回頭去,輕聲笑著,說道:“但是師弟你也有一個師弟,這是很好的事。”

是很好的事,也是很快樂的事。

除了有時候會被那一句句的師兄鬨得苦不堪言。

樂朝天樂朝天,這是一個很難讓氣氛冷落下來的名字。

南島雖然沒有再說什麼,但是傘下的風雪卻是少了很多。

心裡的也是。

二人安靜地在樓外廊道上站著。

青椒已經將那些壓斷的鬆木都清理了出來,都放在了一旁,而後便開始搭著一個勉強可以遮蔽風雪的窩棚。

樓下有著小小的身影提著燈走了出去,是小白劍宗的大師姐陸小一,至於另外幾個,估計已經在爐邊醉得笑嘻嘻地打著滾了。

陸小一一麵提著小小的溫暖的燈,一麵哈著熱氣暖著手,便站在一旁,幫青椒照著風雪夜色。

青椒也沒有用什麼天地元氣或者劍意之類的驅散風雪,隻是在那些燈光的數尺範圍裡,搭著窩棚。

高山風雪裡的這一幕,倒是像極了人間。

也許本就是人間。

張小魚很是感歎地看著,而後抬頭看著簷下掛著的積雪的錢袋,想了想,說道:“可以送我幾個嗎?”

南島沉默少許,說道:“這是師弟的錢。”

張小魚輕聲笑著,說道:“那還是算了,要是你的,我就像摘果子一樣摘兩個走了。”

“如果你想摘的話,應該也是沒問題的,師弟有很多錢,幾個月前,還扛著跑到了峽穀上麵全部倒下來玩。”

張小魚想象著那幅畫麵,倒是有些驚歎地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張小魚的這種反應並沒有出乎南島的意料,在南島的想象裡,張小魚便應該是這種反應。

這個在南衣城打了很多年牌,而後瀟灑離去的白衣劍修,好像還是當初的那幅模樣,又好像已經變了一些。

藏的東西變了。

以前張小魚藏的是憤懣是糾結。

現在藏的是歡喜。

所以變得很冷靜,也很平靜。

如同大河從奔騰的春日走到了寂寥的冬日,於是河裡的魚也沉默了下來。

所以張小魚雖然很驚歎,但是也沒有伸手摘幾個錢袋子下來,隻是抱著臂站在廊道上,安靜的看著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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