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盤坐於小紅樓廊道之上,一如往常的蘊養著劍意。
神海之中的元氣溪河已經無比茁壯,越過那處交彙點的大湖,向著遠處那片依舊未成形的道海,滔滔而去。
滿溪劍意遊走,如同幽藍之海的銀光之魚一般。
南島在溪邊坐了許久,而後向著道樹那邊而去。
出關成道,南島其實已經許久沒有去看過自己那片道海與道樹了。
大概便是山中不止歲月的緣故。
一直走了許久,南島才踏過那片已經漸漸有了些深度的道海雛形,停在了那處道樹前。
抬頭看去,滿樹白花,已經有不少吸收了天地元氣,化作了小小的青綠的道果,便懸在枝頭,藏在花間。
神海之風吹過的時候,像極了許多花中青鈴。
隻是可惜並沒有聲音,隻是不住地晃悠著。
也許便是大音希聲之故。
南島這樣想著的時候,突然便聽見了一陣輕鳴聲。
他最初還以為這是青色道果的聲音,然而仔細聽了許久,才發現這種聲音並非來自於神海之中,而是外界人間。
南島睜開眼,便見膝頭桃花與身周鸚鵡洲正在不住的低鳴著。
抬頭看向山雪之上的天空,卻是有著不少劍意在遊走著,似乎結成了一張無形之網,而後慢慢沉寂下去。
南島低頭看向樓下的青椒,這個原本在那裡安靜地蓋著自己的小木屋的紅衣女子,此時亦是握住了自己的劍,靜靜地看著那片天空。
“那是什麼?”
南島看著她問道。
青椒靜靜地看了許久,又重新低下了頭來,在身前的那根削了皮的木柱上打著孔。
“嶺南封山了。”
南島皺了皺眉頭,卻是莫名地想起了昨晚到來的張小魚。
“封山,為什麼?”
青椒平靜地在木柱上鑽好孔,而後將它放在了一旁,拿起另一根木梁,看了許久,開始削著尖頭——大約要比那個孔大一些,才好嵌進去不會脫落。雖然沒有用上墨盒角矩之類的工具,但是一個小道境的劍修,總歸眼神是很好的,像樂朝天那樣彈墨線都能彈歪的,也是少有。
“不知道,總不至於是因為嶺南要出第一個大道劍修了,想來大概是出什麼事了吧。”青椒說得很平靜。
這句話雖然說得有些刻薄,但是卻也是事實,倘若有朝一日,嶺南真的會出第一個大道劍修,想來他們真的會選擇封山。
南島在小樓廊道上坐著靜靜地看著那片天空,遠處雪山之上依舊不時有劍光劍意疾射而出,而後在天空如同煙花一般散開。
樂朝天大概也是被那些動靜驚醒了,打著哈欠走了出來,靠在護欄上歪著頭看著那些山雪之上的劍意煙花。
“謔,好大的動靜啊,該不會要在山裡抓什麼人吧。”
樂朝天笑眯眯地說道,又轉頭看向南島,說道:“昨日你那師兄來的時候,劍上似乎有血,不會是他乾了什麼喪心病狂的事吧。”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不知道。”
樂朝天笑眯眯地看了一會,又碎碎念著:“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東南西北啊呸,管他冬夏與春秋。”
冬日裡懶洋洋的師弟進樓晃悠了幾圈,然後抱著一張琴走了下去,在崖邊掃了掃雪,然後坐了下來,慵懶地彈唱著。
“飛仙欲下,水殿嚴妝早。嬌澀怕春知,跨白虯、天門未曉。霓裳零亂,肌骨自清妍,梅簷月,柳橋風,世上紅塵杳。”
“重門深閉,忘卻山陰道。呼酒嚼瓊花,任醉來、玉山傾倒。無言相對,這歲暮心期,茅舍外,玉堂前,處處風流好。”
南島自是早就免疫了樂朝天這隨地彈唱的習慣,隻是靜靜的看著那些連綿的山雪。
過了許久,南島背著劍站起身來,向著樓下走去。
走到樓下的時候,樂朝天兀自在隨意的撥著琴弦,悠閒地哼著處處風流好。
倒是青椒抬眼看了一下撐著傘走下來的南島,問了一句:“你要出去?”
南島想了想,說道:“我去劍宗裡問下師兄他們。”
青椒也沒有說什麼,低頭繼續弄著她的小木屋。
今日雪才始停下,自然不會有什麼融化的跡象,隻是沒有先前那般柔軟了,南島撐著傘走在那些積雪裡,沿著山道向下而去。
穿過那些枝頭垂雪的小道,南島停在了天涯劍宗的那個院坪裡,伍大龍便握著個鐵錘,站在坪邊看著,聽見那些雪裡的腳步聲,轉頭看了過來,而後笑道:“師弟今日怎麼下來了?”
南島抬頭看著天空說道:“青椒說嶺南封山了,想來問下師兄,看師兄是否知道些什麼。”
伍大龍不出所料的搖搖頭,看著遠方天空那些劍光,說道:“連日大雪,我也沒有出門.....”
伍大龍似乎想到了什麼,看著南島說道:“你擔心是張師兄的問題?”
南島並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伍大龍拍了拍南島的肩膀,笑了笑,說道:“張師兄是出身人間劍宗的大道劍修,倘若這件事真的與他有關,小九峰劍宗也不會選擇封山,因為根本不可能留住他。”
南島看向伍大龍說道:“小九峰劍宗?”
伍大龍解釋道:“就是散落在嶺南諸峰之間的九處劍宗,存世時間比磨劍崖還要久遠,一直以來都是嶺南劍宗最主要的組成部分,當初嶺南八萬劍修,大約有三萬便是出自這九處劍宗。一般嶺南劍修會把他們統稱為小九峰。隻是在曆經了南衣城那場大戰之後,想來應該也隻剩下了幾千人了。”
南島想起了當初在聽風劍派看到的那一幕。
一個偌大的劍宗,隻剩下了少數弟子,還有殘劍伶仃,高崖孤風。
大概便是聽著人間的風,也在人間死去吧。
伍大龍大約也是有些感慨,看著雪霽天空之上那些劍光,輕聲說道:“小九峰劍宗其實當年也曾輝煌過,不過那是在人間大道初生,劍修們依舊以複古流劍道為核心的時代。”
大概便是沒有趕上大道的浪潮。
於是嶺南便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南島卻是莫名的想起了自己當初那個猜想,問道:“世人所說的磨劍崖七師兄,是否便出身於嶺南?”
伍大龍頗有些歎惋地笑道:“倘若他真的出身於嶺南,嶺南也不會是現在這般模樣了,那可是比人間劍宗斜橋聲名更盛的人物,磨劍崖劍式,大多出自他手。不過他也許在上崖之前確實到訪過嶺南,因為人間曆來公認,七師兄當年是遊俠劍修,複古流劍道核心與劍意之道的集大成者,這樣的人物,年少之時,自然曾經遍曆人間劍道,才能成為劍道之上第一人。你如果有興趣,以後可以去小九峰劍宗看看。”
“嗯。”南島點了點頭。
二人在天涯劍宗的院坪裡看了許久,伍大龍轉身向著那條通向鑄劍台的小道而去。
南島看著伍大龍的背影,問道:“師兄還是在鑄劍?”
伍大龍笑著說道:“人間大雪,無所事事,除了鑄劍,大概也沒有什麼事可做。”
修行界大事,與伍大龍這樣的人也不會有什麼關係,人間大事,他也隻能組成微末的一部分。
所以才叫小小劍修。
小小自然有小小的好處。
張小魚應該羨慕得很。
沒多久,天涯劍宗裡便再度響起了叮叮當當的聲音。
南島撐著傘離開了天涯劍宗,抬頭向上看了一眼,想著青椒大概還在忙著蓋房子,不然今晚依舊隻能住在昨日搭起的窩棚裡,於是便沒有再上去叫她,轉身獨自向著山門方向走去。
青椒大概也變成了當初她自己所鄙夷的,不去修劍,天天修房子的人了。
修房子當然與修行並不衝突。
隻是當南島才始走到山門附近的時候,卻發現那個紅衣女子已經在山門下安靜的走著了。
南島挑了挑眉,看著她說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青椒回頭看了一眼南島,平靜的說道:“剛剛。”
南島沉默了少許,伸手向後輕彈了一下自己的鸚鵡洲。
劍身顫鳴,劍意擴散。
南島這才發現這片青山處四處都是留著一些些微的劍意,稍不注意,便會驚動到青椒。
所以當初她所說的山門之下的血跡之事,大概便是真的?
南島收回了手,對此並沒有說什麼,看著青椒說道:“我要去一趟聽風溪,也許會很晚才能回來,你確定不回去先蓋你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