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青椒抱著劍,也走出了峽穀。
......
“在說請之前,我想問師兄一些問題。”
梅溪雨站在高山雪穀之中,靜靜地看著向著這處寬闊的山穀而來的陳懷風說道。
“好。”
於是陳懷風將手裡的劍插在了一旁,在那裡停了下來。
“三月為什麼會去大澤之中?”
陳懷風眯著眼,靜靜地看著梅溪雨,而後平靜地說道:“因為總要有人去澤裡看看。”
“你陳懷風為什麼不去?”
“槐都既然讓他過來,那麼自然便是他去,如果槐都讓你梅溪雨過來,自然也是你梅溪雨去。”
“看著南衣城的,不是槐都也不是青天道,而是你人間劍宗。”
“那場風雨落下之前,沒人知道它是針對南衣城還是人間。”陳懷風平靜地說道,“我自然要往大了想。”
梅溪雨立於穀雪之中,靜靜地看著這個劍宗弟子。
“我以為你會帶著一些悔意。”
陳懷風平靜地說道:“除了親手殺了柳三月這件事,我沒有什麼好後悔的。”
梅溪雨聽到這一句話,神色瞬間便冷了下來,身周道風流轉,穀雪之中有道文若隱若現。
“所以在這個故事裡,師兄有著幾分私心?”
陳懷風看著那些道術前兆,依舊是平靜地說道:“私心是沒有意義的東西,倘若要問私心,我也想問問人間,南方巫鬼道與大澤之中一切都出現在南衣城外的時候,有誰想過來南衣城看看?”
“我知道劍宗這一代弟子很多,比以往都多,等到日後沒入人間,自然是足以讓你們不安的存在。”
“所以哪怕人間袖手旁觀,隻讓人間劍宗與嶺南去麵對這些東西,我們也沒有說過什麼。更不用說在這件事中,你青天道也有問題。”
“我青天道有什麼問題?”
“莫非青天道這便不認白荷的身份了?”陳懷風靜靜地看著山穀儘頭的梅溪雨。“南衣城三十萬青甲被白荷與北台帶走,青天道便可以撇開乾係?”
梅溪雨皺了皺眉頭,說道:“這件事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觀裡是不是知道。”
“知道與否,並不重要。”陳懷風平靜地說道,“我今日來此,隻是因為柳三月之事。一事論一事,很多東西,不要說穿,說穿了,青天道也彆想安穩地待在北方。”
梅溪雨沉默了下來,而後長久地看著穀口處的陳懷風,抬起了手,身周道文浮現,一輪青天之月出現在這處人間極高的山雪山頭,有如青冥之眼。
“請。”
“好。”
有劍從雪中拔出,山雪之中,風雨垂簾。
此處離人間一千九百丈。
自然不用禮人間。
......
懶得有一個名字的老劍修托著腮坐在穀口。
那柄跟隨了自己很多年的劍便插在身前的雪中。
老劍修的境界自然不高,隻是踏雪境而已。
一如他自己所說,有人在家門口打架,總要有人來看看,但是嶺南又挑不出能夠壓得住那兩個人的劍修,於是隻好在年紀上拔高個,至少還能得幾聲前輩的稱呼。
畢竟這麼一個九十多歲的老劍修辛辛苦苦地爬上山來,梅溪雨和陳懷風也不好說一句你這老登,上來作甚?
老劍修一麵自嘲地想著,一麵又坐直了身子在那裡掰著手指頭。
“到底是四個月二十九天,還是四個月三十天?”
老劍修的年紀確實很大了,所以也確實有點記不清。
一直掰了許久,也沒有算清楚。
然後他便聽見了這處高山雪穀中傳來的那些聲音。
一麵聽著,一麵嘖著嘴。
原來青天道和人間劍宗之間的故事,是這樣的?
老劍修卻是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不在身高上挑高個,不在相貌上挑高個了。
原來不止是為了一句前輩。
更是因為嶺南也不想知道青天道和人間劍宗到底有什麼糾葛。
但總要有人在家門口看著。
於是找了個老了的,爬個山都費勁的老頭子上來。
人間壽不過百,自然便不是說一定能活到一百歲。
倘若人人都能活到一百歲,長命百歲自然也便是沒有意義的祝詞。
所以九十二歲四個月零三十天的老劍修,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活不了多久,就不用在聽到了那些故事之後,耐很久的寂寞藏著這些秘密。
老劍修一麵想著,一麵將自己的年紀確定為了四個月零三十天。
老點好啊,還能聽點八卦,還能聽幾聲前輩。
當老劍修這樣想著的時候,身後的山穀裡卻是有浩然道風吹了出來。
差點將老劍修吹得滾落山道去。
好在他畢竟也是個劍修,匆匆握住了自己的劍,將自己的身形穩在了那裡。
抬頭看去,這處龐大的山穀之上,有明月高懸,有劍光流轉。
大概裡麵打得很激烈。
道風吹襲不止,吹得人間山雪紛紛揚揚,好似滿山梨花落去。
而後劍意泠然而起,帶著風雨寒意,將那些道風壓了下去。
這當然是應該的。
劍宗已經強於道門近千年了。
老劍修如是想著,一麵獨自坐在山穀外拍手叫好。
風聲裡有些頗為清越的劍鳴聲。
老劍修仿佛已經看到了陳懷風一劍而去,斬破那輪青天之月的畫麵。
於是抬起頭來,頭頂那輪明月之上,果然出現了一道裂痕,將碎未碎,欲墜未墜。
青天有月能幾時,我今執劍一問之。
老劍修笑嘻嘻地拍著手,同時也難免有些遺憾。
倘若自己是二十九歲的劍修,看著那一劍破月,大概心中也會有著萬般豪情。
以後劍道,總也能沾上幾分一劍風雨斬月而去的靈氣。
可惜自己已經是九十二歲了,什麼也沒有再去想了,所以隻是拍著手說著好。
明月未碎,穀外卻是又聽到了一些雨聲。
不是風雨聲,而是溪雨聲。
就好像眼前的一切突然不再是山雪,而是一片白梅之林,林中細雨,落入清溪,潺潺而去。
梅溪雨。
白梅溪雨,萬山空靈。
老劍修深吸了一口氣,這當然也是極妙的一道道術,看起來應當便是那個梅溪雨獨有的道術。
那些劍意再度被壓了下去。
老劍修有些憂心忡忡地握著劍坐在外麵。
好似已經看見了陳懷風執劍困在一片溪畔梅林之中。
道門之人,自然善於運用天地元氣,或者強化軀體,或者造化萬物。
所以接下來會怎樣呢?
白梅自然得須紅梅破。
於是山穀之中,有飛紅而來。
陳懷風與張小魚不同,他是極為正統的人間劍宗劍修,亦是修行的當年磨劍崖劍道之式。
所以這一劍,人間也曾在南衣城外見過。
叫做亂紅飛過秋千去。
老劍修正想說妙啊妙啊。
隻是還沒有說出來,那些飛紅便消失在人間山雪之中。
如同有人強行中斷了自己的劍式一般。
老劍修於是突然想起了梅溪雨的那句話。
是的。
陳懷風必須要輸給他梅溪雨。
老劍修歎息了一聲,站起身來,拔出劍,安靜地向著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