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為螢隻是笑著。
而後看向淩亂的紛飛在整個天上鎮的那些風雪。
“我應該讓你翻過山去,再喝酒的。”
南島倚著桃樹,說道:“為什麼?”
草為螢笑眯眯地說道:“春雪固然有種肅冷的生機之美,但是終究是很冷的,我怕熱,但也不是那麼喜歡冷,雪自然是好看的,但是就像你們人間某個小子一般,又想看桃花,又不想讓它結果,於是便出現了那樣一株永遠盛開的桃樹。”
人間的某個小子,大概便是叢中笑這個將那本自己親手寫的《桃花美學》奉為圭臬的老家夥。
南島輕聲笑道:“所以你是怎麼解決的?”
草為螢輕聲說道:“風吹開雲霧了,你倚坐在春日桃花暖陽裡,越過那些清冷的山崖,向著遠方看去,彎彎曲曲的小道在人間安靜地蜿蜒著,一片疏離的灰色的山脈之上,頂著一抹雪色。”
南島眯著眼睛想象著那種畫麵,而後緩緩說道:“你漏了一口寧靜的春日大湖。”
草為螢哈哈笑著站了起來,站在湖邊向著雲霧山崖眺望而去,說道:“是的。”
南島坐在樹下喝著酒,而後將手裡的酒葫蘆遞給了草為螢。
“酒喝完了。”
酒自然沒有喝完,草為螢接過來,晃了晃胡蘆,仰頭喝了一口,緩緩說道:“神海裡的劍意散儘了?”
南島平靜地說道:“沒有,我留了一些。”
草為螢挑了挑眉,說道:“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大概是故意不小心的。
所以南島說道:“在神海角落裡,我留了一片風雪,桃花會去蓋一個草廬,住在那裡麵,就不用整天坐在樹下像個無家可歸無處落腳的人一樣了。”
傘下的少年說著,從身後拔出了自己的桃花劍,劍身之上劍意流轉,少年輕聲說道:“而且,這樣的風雪,確實可以淬煉劍意。”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確實很好。”
二人站在湖邊,小鎮的春日風雪正在緩緩平息下來。
“這場雪怎麼辦?”
南島看著天上鎮的這場雪,又回頭看向花海之中——那些抱劍而眠的少年們已經消失不見,隻有許多醉醺醺的長劍在花雪之中安靜的躺著。
草為螢笑著說道:“沒關係,讓雪再留一會,我也很多年,沒有見過這樣一場雪了。”
“不是說怕冷?”
“我可以克服。”
兩個少年相視而笑。
“鎮上的人呢?”南島回頭看著鎮子,那條老狗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大概是第一次在草為螢的春日小鎮裡見到雪,曾經倉皇地叫過一陣,而後夾著尾巴溜到某家酒肆的爐子旁去了。
“他們總要見雪的,隻活在春天裡,不能算做人間。”草為螢喝著酒靜靜地說道。
“他們要見草木生長,也要見萬物搖落。”
“而後在哭聲裡迎來新生,也在喧笑中迎接死亡。”
“然後罔視真假,誠懇地承認,這是我所擁有的一生。”
草為螢轉頭看著傘下的少年,微微笑著。
“就像你們,就像我們一樣。”
傘下的少年靜靜地看著青裳的少年,而後輕聲說道:“其實我並不能明白你在說什麼。”
草為螢輕聲笑著,沿著大湖走去,說道:“你以後自然會明白的。”
南島沒有在糾結這個問題,看著草為螢沿著大湖走去的身影,說道:“你去做什麼?”
草為螢想了想,喝了一口酒,抬手比劃著。
“想辦法把這些雪送到遠處,那些蜿蜒小道通往的疏離的山頂去。”
可見青裳少年確實還是怕冷的。
怕冷的人,一般也怕流離。
因為流離總是冷的。
......
南島撐著傘回來的時候,便看見陸小二抱著劍,帶著那頂狗耳朵帽子,坐在峽穀外的山石上,安靜地等待著。
人間風雪未曾止息,也分不清天色,南島卻也是不知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
小少年似乎是在發著呆,驟然聽到有人說話,下意識的握住了懷裡的劍。
抬頭看見南島之後,才鬆開了劍柄,很是緊張地看著南島。
“師叔你回來了?你沒事吧?”
南島自然沒事,而且大概還想吃點梅子。
南島走到小少年身前,替他把肩頭的一些積雪掃去,笑著搖搖頭,說道:“自然沒事,昨天你樂師叔已經給我治好了。”
陸小二看著南島那誠懇的神色,點了點頭,又低下頭去,輕聲說道:“那太好了。”
南島看著陸小二那有些愧疚的神色,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陸小二抱著劍從山石上跳了下來,在雪中走著,緩緩說道:“可能是有些怕吧,師叔對於嶺南太過重要了,那個東海來的女子陪你出去了那麼多次,你都沒有出什麼事,我陪師叔出去了一次,師叔便昏迷了......”
南島輕聲笑著,與陸小二一同往峽穀裡走去,而後問了個問題。
“你是聖人嗎?”
陸小二回頭看著南島,而後茫然地搖了搖頭。
“聖人都不知道禍福,你又怎麼能夠知道呢?”
陸小二倒是鄭重地說道:“聖人是能夠知道禍福而不想知道,我是想知道禍福卻不能知道。我也是讀過書的。”
青牛五千言這種爛大街的道文,自然誰都有可能看過。
不知道是被十一二歲的小師侄給辯駁到了,還是被那句我也是讀過書的給刺激到了,南島很沒好氣地在陸小二頭上敲了一下。
“我當然知道!”南島大概有些心虛,下意識地提高了音量。
“我這是為了勸解你寬慰你。”
陸小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沒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師叔,大概是瞥見了一些發紅的耳根,所以倒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說道:“哦,所以師叔先前是去哪裡了?”
南島回頭看著那處風雪之中安靜的,世人不可見的高山斷崖,輕聲說道:“我去浪漫了一下?”
“樂師叔不是說你去洗劍去了嗎?”
南島想了想,說道:“洗劍當然也可以是浪漫的。”
陸小二雖然讀過書,但是終究還隻是小少年,故作穩重,不是穩重,假裝成熟,也不是真的成熟,所以很是好奇地問道:“怎麼個浪漫法?”
南島回想著天上鎮之中的那些事情,輕聲笑著說道:“坐於桃花樹下,與師友飲酒,大湖春風吹來細雪,於是執劍而動。以風雪烈酒與友人的笑聲洗劍,自然是浪漫的事情。”
請君為我飲風雪,請君為我滿金樽。
我欲執劍舞少年。
請君為我傾耳聽。
陸小二大概明白了,隻不過穿過峽穀走去的時候,看著穀外那棟小紅樓,想了想說道:“為什麼不讓樂師叔一同去。”
南島挑了挑眉,看著小紅樓上那個懶懶散散地趴在護欄上笑眯眯地看著風雪的師弟。
“大概你樂師叔去了,就不浪漫了,就會很饞了。”
於是變成了——請君為我熱銅爐,請君為我炙魚膾。
陸小二抱著劍,在風雪裡很是了然地笑著。
而後看著一旁的南島,說道:“師叔當真沒事了?”
南島輕聲笑著說道:“自然沒事了。”
陸小二點了點頭,然後向著峽穀下方走去。
“那我去小白瀑那裡練劍去了。”
陸小二自然是勤勤勤懇的。
“嗯,去吧。”
南島一直目送著陸小二的身影消失在峽穀風雪崖坪上。
一旁青椒的小木屋中頗有些不寧靜,劍意環繞,大概也是到了越過斜橋之境的關鍵時候。
南島卻是有些慶幸自己那日的明智之舉。
不然若是青椒真的入了人間青蓮之境,大概自己哪怕借了風雪白衣,也不一定打得贏。
南島自然沒有去打擾她。
轉身向著小樓走去。
隻是才走了沒幾步,便聽見樂朝天的聲音從小樓上傳了下來。
“師兄,你回來了,有沒有帶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