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
伍大龍頗為期待地看著南島。
“很好。”南島笑著,看向伍大龍,說道,“師兄的手藝,大概已經是天下第一了。”
伍大龍雖然知道這是在吹捧自己,但還是被哄得喜笑顏開,連一旁劍爐裡的劍胚被燒得通紅了,都沒有注意到。
還是南島提醒了一下,伍大龍才慌慌張張地把它夾了出來,擺在了台子上固定住,掄起錘子,一錘一錘地認真敲打著。
南島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果然是認真的男人最帥。
怪不得陸小小要和他偷偷吃二人火鍋。
南島古怪地笑著,而後向著院外走去。
“我先回去了,師兄。”
“嗯嗯。”
伍大龍頭也不抬地說道。
一如南島先前所想的那樣。
才始走到樓上,便看見樂朝天一麵靠在護欄邊把玩著手裡的蝶戀花,一麵看向自己很是慚愧地說道:“師兄,我剛剛忘了說了,伍師兄說要你去劍宗裡試一下劍鞘。”
南島冷笑一聲,果然如此。
還好自己料敵先機,已經提前下去將劍鞘取了回來。
南島從背後取了鸚鵡洲,說道:“師弟說的,是這個嗎?”
樂朝天愣了愣,而後很是誠懇地說道:“咦,師兄你已經拿回來了嗎?那真是太好了!”
“師弟啊。”南島卻是驀然想起了這好像是曾經張小魚最愛說的話。
樂朝天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南島也沒有繼續在意過往的那些東西,輕聲說道:“你這樣會挨打的。”
樂朝天笑眯眯地說道:“師兄不會想打我吧。”
南島自然不會下這樣的毒手,隻是在護欄邊坐了下來,看了人間風雪許久,而後輕聲說道:“師弟的傷好一些了嗎?”
樂朝天也沒有在意這句話之中的深層意味,隻是倚著護欄輕笑著說道:“是的,好很多了。”
南島也輕聲笑了起來,說道:“那很好。”
二人誰也沒有多說什麼。
隻是師兄與師弟而已。
過了一陣,南島才輕聲說道:“過完年,我便要離開嶺南了。”
樂朝天這次倒是真的愣了一愣,說道:“師兄要去哪裡?”
南島緩緩說道:“磨劍崖。”
樂朝天歪頭看了南島很久,而後輕聲說道:“那個地方可不好去。”
“是的。”南島靜靜地說道:“不過我聽說有人要死了,總要上去看看。”
原本南島與陸小小他們說的是明年,也許是明年開春,也許是明年入冬。
但是那個突然從崖上走下來的人,卻是讓他將時間定在了年後。
磨劍崖不會等你太久。
南島依舊記得當初南衣城頭,秋溪兒的那句話。
大概也是有了些緊迫感。
他不知道崖上發生了什麼,又會發生什麼。
樂朝天隻是看著一旁有些沉默的少年,而後轉回頭去,說道:“確實是這樣。”
......
崖上當然什麼也沒有發生,也什麼都不會發生。
那個曾經代替某個不能離開高崖的人去了一趟南衣城觀過那一場萬靈節的白裙女子,便安靜地坐在青竹小屋之中。
人間風雪自然是與磨劍崖無關的事。
那次倘若不是張小魚要在風雪裡問劍,那場人間風雪,也不會落到磨劍崖上來。
是以縱使人間遠雪,劍崖依舊天光清冷,穿過那處青竹小屋的窗口,照落在女子身前的桌麵上。
桌麵上是一張有一滴已經乾了的濃鬱墨點的白紙,還有一封沒有拆開的信。
嶺南自然封山了。
所以這封信不是人送的,而是嶺南某柄劍送的。
秋溪兒靜靜地看著那封落在劍崖劍階上,又被山風吹來青竹居的信。
看了許久,卻也沒有拆開它。
裡麵大概寫了很多東西。
譬如某個少年在十二月九日,以成道觀雨境,借人間風雪之勢,戰勝了那個來自東海的小道境的紅衣劍修。
譬如某個少年在回顧更早一些,寫給青天道的那封信後的許多掙紮。
譬如當初,秋溪兒讓張小魚帶來的那封信裡,那個好字,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意思。
信紙當然是小小的。
但是可以寫很多的東西。
但是秋溪兒沒有去看,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竹窗外清冷的天光。
清冷的天光照著冷清的人。
秋溪兒坐了許久,拿起一旁的硯台,將那封信壓在了台下,而後站起身來,踩著竹廊小道,離開了青竹居。
當初張小魚問劍的那一場風雪,早已經在崖上消失無蹤,是以滿居青竹蔓延而去,又在道旁慢慢變成了許多青色的寂寥的植株。
再然後變成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叢與攀援在山石上的石苔。
秋溪兒一襲白裙,安靜地走在那條離開青竹居的小道上,一直到停在了那條向著極高處雲崖而去的劍階之上。
滿階劍意猶勝風雪。
秋溪兒站在劍崖兩千六百丈的地方,而後靜靜地看向人間。
人間有個儘天意不儘人意的少年大概依舊在嶺南的風雪之中。
也有某個昨日才始下崖的女子不知道走在人間何處。
大概還有某個今日一日都沒有煮麵,隻是怔怔地坐在酒肆門口不知道人間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那樣一個人走下崖的酒肆小掌櫃。
秋溪兒平靜地看了很久。
而後抬手從發鬟裡取下了那一個劍形的木簪,握在手裡便成了一柄冷月出水之劍,而那一瀑青絲瀉落下來,
滿崖劍意湧動。
世人倘若能夠站在高崖此處,便已經是了不得的人物,譬如張小魚。
而這個曾經與那個白衣劍修曾經並稱為年輕一代人間三劍的白裙女子,隻是倒執長劍於身後,平靜地向上走去。
這一條劍意淩厲,令人間隻可仰望的劍階,秋溪兒並沒有走完。
她執劍穿過那些劍意,平靜地走了四百丈。
白發三千丈。
當年青蓮留下的那一丈劍意,便是在很多年前,都困住了那些崖上的師兄師弟們。
秋溪兒自然不用等到白發三千丈,才可以越過這三千丈,走上濁劍台去。
但是她依舊隻是停在了這裡,在那滿是青苔,萬般寂寥的劍意之中坐了下來,將手中的出水之月一般的長劍橫在了膝頭。
月色之劍,可以是明月照高樓,含君千裡光。
也可以是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那柄橫於膝頭的劍,自然是故裡。
這個名字是秋水取的。
秋溪兒靜靜地坐在三千丈的浩然劍意之中。
等待著某個生於高崖,卻以黃粱秋水為故裡的人離開人間。
崖上自然不能沒有崖主。
崖上也不會有兩個崖主。
秋溪兒安靜地坐在那裡,閉上了眼睛。
直到月色滿崖。
才照見了一滴晶瑩的東西落在了劍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