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的破境是在峽穀裡穿葉的時候。
一劍而入人間白衣境。
當時也確實引動了許多的劍意,斬碎了許多落葉。
“不過她畢竟學了這麼多年劍,應當不至於這也控製不住吧。”
南島如是說著。
樂朝天想了想,大概覺得也是這個道理。
二人貼完了春聯,迎著峽穀口的風雪向著小樓而去。
隻是還沒有走多久。
風雪便驀然變得急促起來,山雪之中無數劍意橫流,樂朝天很是謹慎地藏到了南島的傘下。
二人抬起頭來,隻見天穹之中,似乎有著許多無形的淩厲劍痕斬碎風雪而去。
雖然聲勢浩大。
隻是下一刻,二人便聽見了一陣轟隆聲。
南島與樂朝天神色古怪地停在了那裡,相視許久,而後轉回了頭去。
風雪裡一襲紅衣執劍而立。
四周便是那剛剛貼好了春聯的,已經倒塌了的小木屋。
青椒平靜地送劍入鞘,而後看著自己身周一片狼藉的木屋,又看向二人,沉默了少許,說道:“不是我弄塌的。”
樂朝天看著那些倒塌的梁柱上整齊光滑的斷口,點了點頭,說道:“我懂的,風雪太大了,是被雪壓塌的。”
南島沒有在意這些東西,隻是皺眉看著青椒身周環遊的劍意,緩緩說道:“你入青蓮失敗了?”
青椒站在木屋殘骸裡,輕聲說道:“是的。”
“為什麼?”
“我的劍沒有找到落點。”
劍意劍意,自然重於心念。
隻是南島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青椒的劍會沒有落點?
南島看著青椒許久,這個來自東海的紅衣女子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平靜地握著劍鞘,在風雪裡坐了下來。
神色也許有些蒼白,又或許是風雪紅衣過於鮮豔才導致的。
樂朝天倒是笑眯眯地說道:“說不定這本身便是在告訴你,你需要繼續留在人間多走一走。”
青椒抬眼看了一眼樂朝天,沉默了少許,說道:“或許是的。”
南島二人沒有再說什麼,穿過風雪走回了小樓之中。
隻剩下那個東海紅衣女子安靜地坐在風雪裡,一直過了許久,才微微咳嗽了兩聲,唇角有了一些血色。
好在白衣勝雪,紅衣勝血。
也許濺出了一些血沫落在衣裳之上,也許也並不顯眼。
所以青椒隻是平靜地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跡。
而後看向了膝頭之劍。
她的劍自然有落點。
隻是在那一刻,在劍意吞吐天地元氣突破的那一刻,她心思動搖了。
或者說,是一種存在於本能裡的懷疑。
入了人間劍意青蓮境,我便能夠勝過那個人了嗎?
這樣的想法隻是一刹的事。
然而當這個念頭閃過的時候,青椒便變了神色。
以劍修之念為承載核心的劍意,在那一刻的動搖之中,卻是承受不住那些吞吐的天地元氣。
那一刹那,來自於心中之念的劍意,如同突然有了人世之中的重量一般,重若千鈞,自神海之中墜落下來。
青椒看見這一幕的時候,便知道這一次的劍意之境,已經不可能突破,甚至於倘若不將那些劍意散去,便是神海,也許都會陷入一片紊亂之中。
所以她不得不劍出鞘而斬風雪,將那些劍意散去。
當然。
這樣的故事,是世人並不關注的。
大概他們會關注的便是——木屋確實是被青椒弄塌的。
......
木屋當然不是被風雪壓塌的。
這次的梁柱很是堅硬,也親自請教過山中大匠伍大龍。
所以哪怕不看那些梁柱光滑的斷麵,南島也能夠看得出來。
二人回到了小樓之上,靜靜地看著那邊沉默於風雪中的紅衣女子。
“成仙會變瘋子,修道會變傻子,練劍會被反噬成病秧子。”樂朝天在南島掃乾淨了雪的廊道上坐了下來,輕聲笑著說道:“所以說來說去,大概都不如做個世人痛快。”
南島轉頭看了樂朝天一眼,說道:“所以師弟就是在做世人?”
樂朝天想了想,說道:“或許是的,但我想先告訴世人做世人。”
南島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我以為隻有我會覺得修行是一件枯燥無聊的事情。”
樂朝天頗為讚同地說道:“修行自然是極其枯燥無聊的事情。修來修去,也終究是活在人間,和世人沒有兩樣,所以你看以前那些道門大修,往往修著修著,就把自己淹死了。”
“但是有時候你也不得不承認,修行確實可以帶來很多的好處。”
樂朝天不無歎惋地說道。
“比如?”
南島靜靜地看著樂朝天。
“比如學了道風,有想見的人,哪怕隔得再遠,隻要你肯去見,總是能夠見到的。比如人間高山風景多奇絕,然而世人想要去看看,往往隻能望而歎息,但是修行者可以隨意的去走著。哪怕嶺南劍修被世人所詬病,但是終究他們也是要高於世人的存在,他們也可以去看看許多世人所不能去的山河。”
南島輕聲說道:“確實是的。”
樂朝天笑眯眯地說道:“所以太低了不好,太高也不好,不要做昧道之人,也不要做明道之人。昧道是懵懂的,明道是痛苦的,人生萬般,無非恰好二字。”
南島看向那個東海劍修。
“她呢?”
“她在向痛苦走去了。”
樂朝天輕聲說道。
“一個劍修在破境的時候,劍無落點,說明她也在恐懼著一些東西,能夠帶來恐懼的,往往都是痛苦的。也許掙脫了痛苦,打破了恐懼,會讓她能夠在修行之道上越走越遠,但與此同時,她也會失去許多人間賦予,世人本有的東西。”
“那是什麼?”
“我不知道,各有各的本有。”
“難道這樣就是錯的?”
樂朝天收斂了笑意,眯著眼睛靜靜地看著這場風雪。
“人間沒有對錯。”
樂朝天看著人間浩蕩風雪,平靜說道。
“隻是師叔與師侄而已。”
什麼是師叔與師侄?
樂朝天曾在九月的時候,與南島說過那樣一番話——當少年艱難地攀登而來,師叔便跳了出來,親愛的小少年,這樣不可以哦。
南島安靜地看著自己的這個莫名的師弟。
樂朝天大概也是注意到了南島的目光,轉回頭來,微微笑著。
“師兄開門就是山,但我就是山。”
南島開門的山,是修行之山。
所以樂朝天的山是什麼山?
也許是青山,也許是雪山。
南島也許依舊在見山。
南島安靜地看了許久,而後轉回頭去,輕聲笑著說道:“沒關係。”
樂朝天挑眉說道:“為什麼沒關係?”
“山後有什麼,我總會自己去看看的。”南島看著人間風雪,緩緩說道。“就像我曾在某個夢裡,見了某個前輩,他和我說了某一些話,告訴我山後也許什麼都沒有,但我卻依舊告訴他我會自己去看看一樣。”
“山山水水,總不過人間而已。”
樂朝天輕聲笑著,說道:“是的,山山水水,總不過人間而已,見到了如願的東西也好,未曾見到如願的東西也好,都不過是可以坦然地接受的人間。”
南島坐在欄邊,拿起了腰間的酒壺,喝了一口桃花酒。
“所以師弟與我兜兜轉轉繞了這麼大的彎子,便隻是想告訴我這樣一句話?”
“也許是的,也許不是。”樂朝天隻是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