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我在中間應當休息(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4605 字 9個月前

我知道永逝降臨,並不悲傷

鬆林中安放著我的願望

下邊有海,遠看像水池

一點點跟我的是下午的陽光

人時已儘,人世很長

我在中間應當休息

走過的人說樹枝低了

走過的人說樹枝在長

......

孩童冒著被自家父母發現的危險,帶著一種強烈的使命感,出現在了秋水畔。

那個名叫秋水的大妖的白發上,又多簪了一片青竹葉,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但孩童並沒有關注這個,而是落在了秋水岸邊的一艘小木舟上。

是一艘很是精致的黑色小船。

底部有著傘骨一樣脈絡的支架,也許便是直接用了幽黃山脈上的那些凋儘了黑色葉子的傘樹倒覆而成,但是兩邊很窄,並不像傘樹那樣寬大,更像是一隻前端翹起來的短靴。

隻是船上沒有桅杆,也沒有竹篙。

安靜地停在暮色流淌的秋水岸畔的時候,也像是一片從夜色之樹中摘下來的葉子。

秋水便帶著那柄劍,寧靜地站在一旁。

孩童跑了過去,抬手撫摸著船沿,那種粗糙的質感,又讓孩童收回了精致這個詞。

原來船麵並不光滑,隻是因為色調過於深沉的原因。

其實摸起來很像是一些樹皮。

就像傘樹一樣。

雖然孩童並沒有摸過傘樹,但是當他的手停在船上的時候,下意識地便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這是你新做的嗎?”

孩童很是好奇地抬頭看著秋水問道。

秋水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不是的。”

“那它哪來的?”

“它一直都在這裡。”秋水平靜地說道。

“這裡是哪裡?秋水嗎?”

秋水抬起頭,越過大片的暮色,向著人間看去。人間也是暮色。

一切正在向著夜穹之中緩緩墜落而去。

“不是的,是我身旁。”

秋水說的很是平淡,靜靜地看著人間暮色。

“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當我走過人間,無時無刻,它都跟隨在我身旁。也在你身旁。”

孩童怔怔地站在那裡,不敢再去觸碰那一艘船。

秋水目光自人間落向幽黃山脈。

“你看到了那條冥河了嗎?”

秋水如是說道。

孩童轉過頭去,看向了那一條自高遠山脈上一點點垂落向人間,而後在末端化作了這一條秋水的萬物歸去之河——這是一條流淌於兩千多丈高山之上的大河。

孩童怔怔地看了很久,很是惶恐地點了點頭。

“冥河就在世人頭上,有來有回有生有死有始有終。”

秋水輕聲說道。

“這不是什麼值得悲傷或是恐懼的事情。”

秋水一直都沒有因為自己即將死去而悲傷過。

在十二月的某個清晨,這個坐在高崖上的女子,突然有些恍惚,眼前隱隱有一艘小舟浮現,而後又很快地消失了。

於是她明白了,自己該走了。

於是一路安安靜靜地走了過來。

能夠平靜地麵對死亡之人,必然是生命的虔誠的信徒。

因為死亡即是生命的意義。

無無則有有便是空談。

所以李缺一說過那一句世人閒談一樣的道門至理。

有生便要有死。

孩童呆呆地站在那裡,轉回頭來,低頭看著自己腳下的落葉。

“我以後也會這樣嗎?”

“沒有人不會這樣。”

孩童長久地沉默地站在那裡。

暮色裡好像有鐘聲響起,是從遙遠的天際而來,散作了一片浩蕩卻也縹緲的聲響,宏偉卻也溫柔地落向人間。

又好像不是鐘聲,隻是人間一切瑣碎的聲音的聚合,譬如落葉,譬如滴水,譬如覆雪。

或者一切寂靜裡的古泉蕩漾的輕波,或者諸般鬨市之中世人的歡談。

所有,一切。

如同世人終其一生所聽聞的所有聲音,都從歲月裡奔赴而來,落向了這一處人間。

孩童還沒有來得及去仔細聽一聽這個女子一聲裡曾經聽過哪些哭聲哪些笑聲,身旁的女子便已經微微舉起了一些劍。

原本斜垂在身後的劍尖筆直了幾分。

孩童尚且沒有明白為什麼秋水會突然有著這樣一個動作。

便聽見了那種聲音裡,似乎有著一些細碎地腳步聲而來。

孩童茫然地回過頭去,而後便震驚地愣在了那裡。

暮色秋水之河岸畔,無數黑袍之人林立。

也許是人,也許是鬼。

那些紛飛的楓葉穿過了那些暮色裡的身影而去。

而那些落在孩童耳中的一切聲音,漸漸化作了無數聲音肅穆雄渾的頌唱之音。

——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

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

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從女。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

落葉波光之中,有著另一艘黑色的小舟緩緩駛來,舟頭立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黑色的寬大衣袍之上,紋飾繁複且古老。

孩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惶恐地向後退去,秋水抬手牽住了他的手,執劍在手,平靜地看著那艘停在大河之中的黑色小舟。

兩岸的頌唱之音依舊在持續著。

秋水隻是輕聲說道:“不用怕,這不是大司命。”

這個白發裡簪著桃花與青竹的女子靜靜地看著那些大河上下的虛影。

“隻是他曾經執掌冥河生死權柄的影子。”

孩童的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隻是看著那個停在大河之中的高大男子的身影,依舊有些恐懼。

“這也是所有人都會見到的嗎?”

孩童低聲問道。

秋水平靜地說道:“不會,我能夠見到,因為我見過大司命的神魂以及......”

秋水的目光似乎落向了渺遠的歲月之中。

“千年前,我曾經做過祭祀大司命的巫舞之女。”

孩童抬起頭,看著身旁的女子。

所以那些頌唱之音與頌唱之人,才會渺遠得如同隔了千萬年的歲月?

河中之影卻是驀然開了口。

聲音卻沒有從秋水之上傳來,而是如同先前的那些鐘聲一般,來自一切人間,如同千萬瑣碎的聲音,聚合而成的一句話。

“你曾是我們的子民,秋水。”

孩童再次向後退去了一步。

秋水隻是靜靜地站在河邊,平靜地說道:“我不否認數千年之前的曆史,但是在我出生的時候,人神已經相離——我隻是人間的子民。”

“你曾虔誠地向我祈禱.....”

秋水平靜地打斷了河中之影的話語。

“正是因為曾經於巫台之上起舞,我才真正的意識到,神鬼是人間一切的枷鎖。”

“就像生死,生死無名無質,不可聽聞不可嗅歎不可觸碰不可張望。”

“世人數千年前曾以您為生死之具象,初生之憧憬,歸去之約束。”

“但生死本有,與擷取之人無關。”

一河暮色之中,大司命之影靜靜地立於舟頭,黑袍翻飛,譬如死夜。

滿河頌唱之音忽而高昂,忽而肅穆。

然而一河秋水寧靜。

河邊秋水亦是寧靜。

一直過了許久,河中之影才緩緩傳來了一句話。

“你需要去過冥河,才能夠真正明白囚牢的含義,我的子民。”

這樣一句話,秋水曾在那個依舊存活人間的瑤姬口中聽過。

但是這個白發之中簪著桃花也彆著青竹的人間劍修,隻是平靜地說道:“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

人間有大風吹來,吹著滿河衣裳紛飛。

“我的時辰已至,我的永逝將臨。”

秋水平靜地看著岸邊那艘正在向著河中而去的小船。

“您需要為我讓路了。”

曾經執掌生死權柄之影靜靜地立於河中,而後被風緩緩撕扯著,像是一些黑色煙雲,像是一些腐朽的破布,一點點地消散在了大河之中。

“你會明白的,秋水。”

這是孩童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而後秋水的小舟蕩開水波,在水聲嘩然之中,落入了那條秋水之河。

孩童震撼地站在河邊。

死亡是抽象的。

然而這處河邊的死亡,是具象的,一點點地將一切鋪展開來,直至成為一場逆流而去的孤旅。

“這就是死亡嗎?”

孩童怔怔地看著那個向著小舟而去的女子。

秋水站在了舟頭,迎著人間暮色晚風,輕聲說道:“這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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