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停了下來,安靜地看著那些停在南衣城之中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嶺南劍修,沒有回頭,隻是輕聲說道:“沒有。”
一旁的陸小二再度握住了劍,轉回身,看著那個人間劍宗的師兄。
這是嶺南第一次,與人間劍宗站在對立麵。
小少年也許表麵平靜,隻是心中自然會有著許多的惶恐。
所以他的劍握得很穩,但是在那些包紮的布條下一同滲出的,自然不止是一些血色,也有一些汗水。
薑葉並沒有在意那個小少年,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傘下少年的背影。
“但我已經受了一劍。”
南島平靜地繼續說道。
薑葉也沒有否認,隻是淡淡地說道:“是的。但那一劍並不完整。”
南島輕聲咳嗽著,擦著唇邊的血跡,轉回頭來,看著那個並不熟識的劍宗師兄,輕聲說道:“所以你還要來一劍?”
薑葉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神色肅穆的嶺南劍修身上。
雖然他們境界並不高,然而萬千目光垂落心頭的感覺,終究是極具壓迫力的。
“再來一劍,嶺南不會善罷甘休,不過重走老路而已,院長如果回頭而來,那就不是隻是罵人這麼簡單。”
薑葉回頭看著在江河海身前依舊被劍意托浮著的胡蘆,又轉回頭來。
這一次他沒有看南島。
也沒有看那些嶺南劍修。
而是更北方。
“南衣城需要安寧,去應對接下來的南方神鬼之事。”
薑葉平靜地說道。
“所以這個故事在南衣城,可以算作結束了。”
南島沒有說話,那些嶺南劍修們也沒有。
薑葉走回了那些梅曲明他們中間,仔細地檢查著胡蘆的身體。
那一劍刺得很深,直接穿過了心臟而去。
好在劍意沒有在體內迸發,而且薑葉也及時以自己的劍意封住了傷口。
當年李阿三的心臟都直接被勾芺剜了出來,身為一個世俗帝王,都能夠在劍意的維係之下,拖到了叢刃的到來。
胡蘆自然未必會有什麼事。
隻是終究,這是當著整個南衣城的麵,刺在了人間劍宗之上的一劍。
胡蘆是人間劍宗最小的弟子。
換句話而言,他有著許多的師兄。
不止薑葉,不止陳懷風。
譬如某個北方掃雪的劍修。
所以薑葉看了許久之後,終於說出了後麵的話。
“但是在人間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薑葉再度回過了頭來,看著那個傘下的少年,平靜地說道:“人間劍宗便在人間,日後會有師兄,上嶺南找你。”
聽風吟眾人都是沉默地看著薑葉。
本以為這樣的一件事情,在卿相的插手進來後,便可以結束了。
隻是遠遠沒有。
所有人自然都想過這樣一個結果。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最終還是走到了最壞的這一步。
也許是第二壞的。
終究對於南衣城而言,嶺南劍宗與那處劍宗園林的正麵相對,後果遠勝於一些劍宗師兄們從人間走出來。
隻是對於南島而言,這樣的結果無疑是最壞的。
然而傘下的少年卻是什麼情緒也沒有,隻是轉回了頭去,看著那些神色憂愁的嶺南劍修們,而後輕聲說道:“沒必要上嶺南。”
南島將手裡的桃花劍的風雪甩了甩,而後收入鞘中,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色。
“我本就要去人間。”
薑葉靜靜地看著那個傘下少年在夜色裡的背影,平靜說道:“那就人間見。”
南島沒有再說什麼,看著聽風吟顧山鴻,還有那些諸多也許連小道境都沒有的劍修們。
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多謝諸位前輩,還有諸位師兄師弟。”
倘若不是嶺南在那一劍的最末關頭,趕到了南衣城。
南島自然不知道最後結果會如何。
卿相也許會出手,也許不會——畢竟這個將所有人罵得狗血淋頭的書生,向來不是很喜歡這個少年。
一眾嶺南劍修們都是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神色沉重而擔憂地看著這個不過成道觀雨境的少年劍修。
接下來他要麵對的,自然不是薑葉。
而是那些早已去了人間的師兄,或者師兄們。
聽風吟站在那裡想了很久,最終還是遺憾的承認,這樣的一個故事,嶺南來或不來,南島都是沒有退路的——當他在瘸鹿劍宗外,知道了某個少年所擁有的故事的時候。
所以當聽風吟聽見那陣忽然離開嶺南,不辭而彆,向著南衣城而去的風聲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聽風吟看著傘下的少年,輕聲說道:“其實你可以留在嶺南,雖然對於嶺南而言,會難扛一些,隻是終究還是有些回旋的餘地。”
南島輕聲說道:“嶺南已經做了許多了,前輩。”
這是南島第一次將前輩二字說得這般真誠。
“隻是,有些東西,終究還是要自己去麵對。”
聽風吟沉默了下來。
其實他明白南島的意思。
不是要自己去麵對。
而是給嶺南留退路。
......
薑葉將不眠劍重新插在了河畔。
沒有人能夠永遠是對的。
隻是薑葉沒有想過,這樣一個故事裡,胡蘆所做的那件事,遠比自己想象得要錯的多。
嶺南劍修們已經離開了南衣城,夜色裡有劍光遠去,城北沒有煙火,經曆了這樣一件事情,人們大概也沒有放煙火的心思——倘若不是那個老酒鬼來了,誰知道嶺南和人間劍宗,會不會真的打起來?
江河海他們已經護送著胡蘆去了劍宗園林,胡蘆也許需要在一池之中沉睡很久了。
梅曲明依舊留在這裡,看著正在將懷民師兄的遺劍重新插入河畔護欄邊的薑葉。
“倘若鼠鼠沒有給青天道寄過信。”
梅曲明輕聲說道。
“那麼青天道是收到了誰的信,才來的南方?”
薑葉沉默地站在那裡,看向南衣城北麵,緩緩說道:“你心中有答案嗎?”
梅曲明沒有說話。
也許答案沒有,隻有猜測。
但在胡蘆的故事裡,他們又重新撿起了許多在人世裡浸淫久了,而遺忘掉的一種叫做謹慎的東西。
薑葉低下頭來,看著那柄插在河畔,劍柄裡依舊帶著許多胡蘆的鮮血的不眠劍,而後平靜地說道:“但不管是誰,懷風師兄已經去過了嶺南,他是那些故事的親身經曆者——換句話而言,一切的故事的由頭,都是因為師兄殺了柳三月。他既然都未曾過問過什麼,我們也許也不用再去想那些東西。”
薑葉沿著河岸緩緩走著。
“我們隻做我們所見到的,隻做身為師兄應該做的。”
一如今日那一劍一般。
絕對的理性,是無法存留人間的。
他們必須要有偏袒,要有私心。
因為人間就是這樣的。
梅曲明沒有再說什麼,二人沿著河岸安靜地走著。
“也許是件好事。”
梅曲明走了一段,而後輕聲說道。
薑葉點了點頭,說道:“是的。胡蘆殺了鼠鼠,心中一直便有著愧疚,有著悔恨。倘若一直便這樣埋著,日後難免會成為大問題。”
“所以那一劍,未嘗不能幫他解開一些心底所鬱結的東西。”
梅曲明輕聲說著,而後停頓了許久,在人間燈火裡向著北方看去。
“那個叫做南島的少年,最後閉眼的那一刻......”
梅曲明沒有說完。
但是薑葉知道他的意思。
很多東西相互串聯起來的時候,其實是很了然的。
譬如那個少年為什麼乾脆的接劍,也為什麼毫不猶豫地應下了人間劍宗的人間之約。
隻不過很多的東西,都是沒有必要明說的。
一定要說到底。
理虧的儘頭,依舊是人間劍宗。
是去年三月的那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