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晚上,聽風吟與顧山鴻喝到後來,都離開了這裡,於是這一處溪橋之上,隻剩下了撐傘獨坐的少年。
爐火燒了很久,在半夜的時候,便已經熄滅了,南島也沒有再燒火熱酒,自己的酒壺已經在南衣河邊砸了,便用著聽風吟他們留下來的酒壺喝著酒。
大年初二的夜晚,獨自喝著冷酒,也許是一件淒苦的事情。
但是對於南島而言,這樣也許會讓他好受一些。
所以他也沒有回天涯劍宗,隻是在溪橋上獨坐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的時候,天色微亮,那些山雪裡便有個腳步聲傳了過來。
南島最初以為是顧山鴻他們來了,也沒有回頭去看,隻是安靜地坐在傘下。
一直到那個腳步聲停在了溪邊。
而後溪畔響起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師叔。”
南島這才轉過頭去,隻見小少年陸小二身後腰間挎著一個臃腫的包袱,背著那柄溪午劍,安靜地站在那裡。
“你怎麼來了?”
南島有些驚訝。
陸小二笑了笑,走上了溪橋,看著南島說道:“我來送師叔。”
南島挑了挑眉,看著陸小二背上的那個包袱,說道:“送到哪裡?”
陸小二看著遠方初升的曦光,輕聲說道:“送到崖上。”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你師父他們知道嗎?”
陸小二坐了下來,拍了拍肩頭的包袱。
“這就是師父幫我收拾的。”
南島轉回了頭去,平靜地說道:“我不需要送。”
陸小二想了想,說道:“那我陪師叔走過去。”
南島還想說什麼,這個小少年卻是轉回了頭來,緩緩說道:“雖然師叔說過,我學劍是要為自己而學,但是天涯鎮草為螢前輩的那一劍,就是要我保護好師叔的意思。”
平日裡很是安靜的小少年靜靜地看著南島,繼續說道:“我的劍不能離開自己太遠,如果我是大道之境,那我會坐在落楓峽穀裡,坐在小白瀑裡,安靜地看著師叔走去,但我隻是見山境。所以師叔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會跟著一路走過去,直到確定師叔上了那座高崖為止。”
南島看了小少年許久,而後輕聲歎息了一聲,說道:“你也知道自己才見山境,如果我都應對不了的事,你又如何能應對?”
陸小二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但多一個人,總歸是要好些,假如師叔被困住了,那我也可以四處奔走求援不是嗎?”
南島沉默了少許,什麼也沒有再說,喝完了那一杯冷酒,而後在溪橋上站了起來,看了天邊那輪大年初三的冷日許久。
“走吧。”
南島輕聲說道。
二人在人間清晨的曦光之中踩著山雪走去。
......
大年初三也許是一個好日子。
黃粱懸薜院的春招定在了這一日。
不止是假都。
在劉春風做了這樣一個決定之後,很快院裡便將這個消息,送往了人間諸多懸薜院,除了南衣城的那一個。
假都懸薜院自然是與謠風祖院同一級彆的書院,而在之下,便是諸城主院,其次便是人間鎮落之中的小書院。
隻是春招定在了這樣一個倉促的日子,自然是不會有往年那般熱鬨。
更何況,現在黃粱局勢依舊是一片迷霧,世人舉棋不定,自然不會有多少人會在今日將自家子嗣送入那樣一個書院之中。
劉春風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隻是迷霧終歸是要被破開的。
倘若無人搖旗呐喊。
那麼這件事便交由懸薜院來做。
大年初三的清晨,書院之外便已經有了一些人,隻是看模樣,大都不是假都之人,而是來自假都之外,那些山林村鎮之人。
作為一個不收取任何費用的書院,懸薜院在許多心中,自然要勝過諸多啟蒙之地。
更何況,不是所有人,都會明白這座假都安靜下來的原因。
他們也許知道神女便在人間。
隻是並不知道在其中有著怎樣的暗流湧動。
他們隻知道以文化之天下的懸薜院,是唯一一個,可以讓他們的孩子看見更遼闊人間的地方。
所以也許知道懸薜院正在撕開神女帶給人間的大流。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活在人間最下層的人,總是要先想著爬上去,看見了一些故事,才能去東張西望的顧盼著許多的東西,憂思著許多的愁緒。
周在水與諸多先生親自站在了懸薜院的那條街上,給前來報到的學子們登記入冊。
除了某些頭鐵的不怕死的假都少年們,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城外之人,在前幾日得到了消息後,連年都不過了,帶著自家適齡的孩童,前來懸薜院中。
文華院的要求很低,過了五歲,便可以入學,而青牛院與巫鬼院的要求要高一些,至少需要過了十二歲。
是以此時來的,大都是些懵懂的稚童,或是一些已經過了啟蒙年紀的少年們,在院裡進修三年,而後參加大風春考。
雖然不如往年那般熱鬨,但是終究還是有著不少的學子。
懸薜院所在街巷自然是寧靜的。
於是有人在一片寧靜裡,走到了那些排隊的學子身後。
周在水皺眉看了許久,但是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給學子們登記著。
一直到那個人出現在了周在水的桌案前。
這個六境劍修才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這個帶著劍的二十多歲的北方劍修。
懷裡揣了兩萬貫銀票的寒蟬微微笑著,說道:“難道懸薜院不收我這樣的學子?”
周在水沉默了少許,說道:“我隻是在想,懸薜院有什麼能夠教你的。”
寒蟬歪頭想了想,說道:“以文化之天下,我寒蟬從小沒讀過幾本書,想進來學習一下,進步一下自己的思想,這樣可以嗎?”
周在水輕聲說道:“那你大可以去南衣城的懸薜院。”
寒蟬輕笑著說道:“那地方不好,人間劍宗在那裡,總有些畏手畏腳,想做點什麼壞事都做不成。”
周在水沉默了許久,而後低下頭去,拿起了筆。
“姓名。”
“寒蟬。”
“籍貫。”
“流雲山脈,青雲城外十裡老野鎮。”
“年齡。”
“三十,不,三十一,我是臘月生的,去年太忙了,忘記給自己過生辰了。”
寒蟬笑著說道。
周在水並沒有在意麵前的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人說著什麼,隻是平靜地記錄著那些東西。
“求學意向是什麼?”
“文化院,我想做個文化人。”
寒蟬很是誠懇地交著自己的老底。
周在水沒有理會,隻是揮了揮手,看向寒蟬身後說道:“下一個。”
寒蟬笑眯眯的隨著一堆稚童走入了懸薜院中。
假都懸薜院也有探春園。
畢竟那玩意叫啥來著,孩童是大風朝的花朵。
是春天遺失在人間的花朵。
劉春風便安靜地站在探春園的青碧小樓之上。
寒蟬這樣一個人的到來,劉春風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一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大道劍修,放到哪裡,都是一個不可能不被重視的存在。
但是這個假都玉山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寒蟬與那些孩童們說著笑,而後去了亭中等待分配院係。
一直過了許久,周在水才帶著一些名冊走了過來,停在了劉春風身旁,翻著手中的冊子,說道:“寒蟬來了。”
劉春風平靜地說道:“我知道。”
懸薜院千年來沒有拒收的故事。
唯一的一個便是南衣城的那所分院,拒收了一個叫做南島的少年。
所以哪怕來的是葉寒鐘,他們也會收下。
二人一同在樓上看著那個抱著劍坐在亭子裡笑眯眯地看著這棟小樓的北方劍修,許久都沒有說話。
“這樣的破綻,是不是太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