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片落葉落下的時候。
張小魚的手便伸進了懷裡。
所有人都以為他沒有劍了。
其實他有。
這個曾經在人間一日入大道的劍修。
便是以紅中入道。
落葉落在了地上。
鐘聲無比貼近。
葉寒鐘的身影在他的劍前出現,當那柄劍姍姍來遲的時候,他一把握住了劍柄,而後如同順其自然般,一劍刺去。
隻是這一劍並沒有刺入張小魚的眉心。
這個白衣劍修那隻手已經從懷裡摸了出來。
那是一張紅中。
於此同時,張小魚沉聲念了一個字。
列。
當聽見這個低沉的字眼的時候。
一直平靜的葉寒鐘終於變了一些臉色。
夜雨一劍已經刺出,然而劍卻不見了蹤影。
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劍修悍然一劍,卻是隻剩下了一個光溜溜的握著的拳頭,一拳砸在了張小魚的眉頭之上。
眉骨自然很是堅硬。
道人的眉骨尤其堅硬。
張小魚麵無表情地接下了這一拳,而後將那一枚紅中握在手裡,攥成一個拳頭,無比痛快地一拳掄了出去。
道門之人自然不會與流雲劍宗的劍修貼身而戰。
如果他們的劍不在手裡,那就另當彆論。
於是那滿含道韻,甚至因為掌心裹了一個紅中,便是劍意都橫流於指骨之上的一拳。
直接砸在了葉寒鐘臉上。
曰來曰去。
如何來如何去。
葉寒鐘卻是被那一拳,直接砸回來了來時的地方。
隨之一同落下的,還有那柄帶著鐘聲的寒鐘劍。
張小魚至此才終於站了起來,麵朝著落在百裡山河之外的葉寒鐘,扭了扭拳頭,輕聲笑著。
“這一拳,解氣。”
葉寒鐘咳了一口水,握住了自己的劍撐著站了起來,神色凝重地看著那個白衣劍修。
“你如何會九字真言?”
這一聲質問裡,滿是不解,滿是震驚,這個人間很是厭煩的劍修,至此終於少了一些冷靜之意。
張小魚輕聲說道:“世人都知道我會因果劍,既然會因果劍,那麼會九字真言,有什麼稀奇的嗎?”
作為叢刃最為得意的一劍,因果劍雜糅了天下諸道之法,譬如劍意禦劍,譬如掌握時空,譬如尋溯因果。
列字訣是因果劍不可或缺的一環。
山河風雪散去。
葉寒鐘與張小魚再度出現在了高樓屋簷之上。
葉寒鐘依舊長久地看著這個無比平靜地白衣劍修。
一直過了許久,葉寒鐘才擦去了唇邊血色,用力扣住自己臉上的骨頭,把被捶歪的臉掰了回去。
“不愧是人間三劍,張小魚,我小看你了。”
這個流雲劍宗的劍修提著劍踏著風雪轉身離開。
“那是自然。”
張小魚並沒有什麼得意的神色,隻是平靜地站在那裡,而後向著那個劍修伸了一隻手。
“你還需要給我一些錢。”
葉寒鐘轉過身來,看著那個立於樓頂的年輕劍修。
張小魚很是誠懇地說道:“你既然打輸了,總要賠些錢。而且我的手被麻將硌傷了。”
葉寒鐘沉默許久,再度從懷裡取了那個小包,展開了,拿了一張遞給了他,而後轉身離去。
“對了。”
張小魚突然想起了什麼。
“你還欠我一拳。”
葉寒鐘停在了屋脊邊緣。
“什麼意思?”
“觀裡的事,是觀裡的事。陳青山如何,輪不到你去殺,你把我師兄殺了,我做什麼?”
葉寒鐘沉默許久,平靜地說道:“好。”
張小魚安靜地站在高樓簷上。
風聲裡有隻大雁飛入了風雪之中。
應該是黑色的。
.......
秋水。
幽黃山脈之上。
今日的這處妖土,無比的不平靜。
妖力彌漫,四處都有喊殺之聲,那些鮮紅的血液,便是那些黑土之上的白雪,都染成了極為鮮明的色彩。
這片黑白的土地之上,終於有了一些彆的色彩。
卻冉神色平靜地穿過了那些淌滿了妖血與屍體的崖道,向著邊緣走去。
山崖之下依舊是山崖。
無數妖族便在下方廝殺著。
妖土十三鎮,在今日,正式被分割開來。
非穀便站在下方某處崖坪之上,抬頭靜靜地看著上方的那個曾經被他們奉為妖主的蒼老妖族。
手握九鎮的非穀,一度衝殺上了那處高崖之上,又被那些其餘四鎮的妖族重新攔了回去。
他手裡的那柄刀已經結了一層又一層的血痂,像是一些快要冷卻的紅臘一樣,堆積在刀柄處。
卻冉目光沒有留在非穀身上,隻是不住的挪移著,在那些灑滿了鮮血落滿了斷肢的山崖之間環視著。
非穀低下頭來,手中長刀遍布妖力,一刀斬碎衝上前來的那個妖族的妖力屏障,又一刀將那人直接劈做兩段。
而後這個一身血汙的大妖才抬頭重新看向崖上那個人。
“您還是不願意嗎?”
非穀的言語之中,仍自稱了一個您字。
卻冉隻是平靜地站在那裡。
長久地看著非穀手中的那柄刀。
那是函穀觀的東西。
一直過了許久,那些九鎮的妖族再度衝殺上了高崖。
四鎮妖族,已經死得所剩無幾,一路壓著崖道向著上方退去。
直到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安靜地站著的蒼老的妖主。
也許這樣一個人在亂世之中,當不起妖主這樣一個名頭。
但妖主這個名頭,本就是被眾妖所賜予。
卻冉從未想過要做什麼妖主。
也許正是因此,妖土十三鎮,才會發生如此劇烈的變故。
但是卻冉很清楚。
當他看見那柄來自道門的刀的時候。
妖土的變故,來自於外界。
他最初以為非穀確實是一個頗有野心的亂世梟雄。
直到看見了那柄刀。
他才明白過來,不過是與南楚巫一樣,被人煽動的可憐之人而已。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
越過了那些殘餘的四鎮妖族,站在了那條遍地血色的黑色崖道儘頭。
九鎮之人,所要的其實,很簡單。
他們雖然人多勢眾,但是終究缺了一些東西。
譬如來自某個人間早已習慣的妖主的意誌。
卻冉站在眾人之間,平靜地審視著眾人,而後目光落在了非穀身上。
而後轉身看著身旁崖道之外,那些萬物垂落的深淵。
“今晨的時候,我便在這裡看著人間。”
卻冉的聲音很平靜。
非穀皺起了眉頭。
“人間確實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
卻冉轉回了頭來,看向了滿身同族之血的非穀。
“要讓這樣一個地方真正翻天覆地,隻是一些所謂的孤勇,是沒有意義的,更何況,你非穀連這點勇氣都沒有。”
“我如何沒有?”
“身上帶著一些血色便是有了?”
卻冉恥笑著說道。
“當你煽動了妖土九鎮,第一反應不是將我殺死在高崖之上取而代之,而是企圖以同族之血逼迫我妥協的時候,我便知道,你遠不如神河——你甚至不如我,我都想過了會在某一日,你提刀而來,乾脆利落的將我這個垂垂老去空有一身虛名之人殺死。但你沒有想。”
非穀怔怔地站在了那裡。
卻冉卻是神色平靜下來,向著崖邊走去。
“那便這樣吧。”
而後那個老人平靜地向著崖外走了出去。
像是一塊黑色的泥土一樣,在蒼茫高山上墜落下去。
緊隨其後的,是那些殘餘的,所剩無幾的四鎮妖族。
他們不想與世人為敵,隻想安寧地生存。
隻是既然妖土已經易主,他們也沒有再掙紮什麼。
非穀回過神來的時候,才始想要去看下崖邊墜落之人。
忽然便意識到了什麼。
而後他的頭顱便飛了起來,在飛旋的視線裡,有身影走到了他的身旁,拿起了那柄刀。
言辭雖然不能殺人。
但是有時候未必不能借刀。
可惜非穀明白得有些晚了。
於是在有人沉聲地說著‘今日起,我既是妖主’的聲音之中,一切都沉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