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道這裡的時候,梅曲明卻是歎息了一聲,說道:“北方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也過完年了,師兄總該回來了吧,難不成打算在北方當道人去了?”
薑葉轉過身,向著外麵走去,輕聲說道:“其實懷風師兄回不回來,倒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關鍵在於,青天道那邊會有什麼反應。”
梅曲明沉默了少許,也跟著一同向著一池外走去。
二人一直走出了劍宗,在劍宗大門口停了下來。
南衣城的雪已經停了有幾日了。
大河寧靜,人間熱鬨。
“南衣城有著卿相和劍宗在,自然起不了什麼亂子。”薑葉看著門外正在緩緩融化著,露出了下方那種黑褐色落葉的積雪。“但問題在於人間怎麼辦?”
叢刃與神河的消息依舊了無音訊。
連曾經最奢望的崖上之人,也已經去了冥河,再不複歸來。
許多在年末的雪裡沉寂下去的東西,自然正在緩緩複蘇。
二人在門口長久地站著。
不知過了多久,卻是有陣劍風自北方吹來。
來自某個溪邊聽風的劍修。
那陣劍風在劍宗門口吹了許久,而後悄然散去,化作了一封劍書,落在了二人身前的台階上。
嶺南與人間劍宗自然鬨翻了。
但是與人間沒有。
是以有些消息,該送往哪裡,聽風吟依舊會送往哪裡。
梅曲明站在那裡,沉默了少許,而後彎腰撿起了那封由劍意寫就的劍書,輕聲說道:“我以為嶺南不會將消息傳過來。”
薑葉倒是平靜地說道:“嶺南不是那樣的地方。”
嶺南是熱愛人間的地方,自然不會在意這樣的一些小事。
梅曲明拆開了那封劍書,看了一眼,眉眼便生動起來,一些喜色肉眼可見地飛上了粗壯的眉梢。
“青天道承認了瘸鹿劍宗之事,說是因為觀中弟子於人間遊曆至南方的時候,借居於嶺南,神思恍惚之下,誤殺了那些劍修。現如今,已經被槐都羈押而去。”
薑葉的神色也輕鬆了許多。
隻是很快,梅曲明的臉上的喜色便驟然褪去,變成了一種匪夷所思的錯愕。
薑葉皺了皺眉頭,看著梅曲明說道:“還有什麼?”
梅曲明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將那封信遞給了薑葉。
薑葉拿著那封信,看了許久,同樣驚愕地愣在了那裡。
劍宗門口許久無言。
也許是劍風驚擾到了某個在劍宗裡蕩秋千的小女孩。
叢心卻是走了出來,很是好奇地看著二人手裡的劍書。
“你們在看什麼?”
說著,便踮起腳把那封劍書拿了過來。
叢心的神色很是平靜,看完了之後,隻是淡淡地把信還給了二人。
“人間劍宗不就是這樣的嗎?”
雖然這個小姑娘很是平靜,隻是那些話語裡大概總帶了些寥落的意味。
“總是喜歡一去不回。”
劍書的上的東西,其實很簡單——陳懷風散發入觀,白玉謠親自為其梳道髻。
薑葉與梅曲明怔怔地在門口站著。
他們依舊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般模樣。
叢心安安靜靜地穿過了劍宗,小小的身影很是寥落,一直到走回了一池那邊,看了眼一池之中的那個少年,而後走了進去,站在桃樹下,抬頭看著那些桃花紛飛的人間之外的天空,輕聲說道:“你的懷風師兄也不回來了。”
胡蘆也許聽得到,也許聽不到,隻是在做著自己的夢。
但是這個站在樹下的小小的女孩,大概也是想起來去年下雪的時候,朦朦朧朧的睡意裡,有個身形高大的劍宗弟子,將自己從秋千上抱回了樹屋,而後安慰著自己說叢中笑就快回來了。
所以其實都是騙人的。
連他自己都不回來了,已經死在了東海的叢中笑又怎麼會回來呢?
叢心很是釋然地笑著,而後轉身離開了一池,在一切都開始融化的,即將到來的春日裡,安安靜靜地蕩著秋千。
冰消雪融,人間再春。
隻是有些人卻已經走遠了。
......
那個小鎮姑娘自從去了一次青天道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出來過了,陳鶴去過一次她家的酒肆,也沒有在,聽說是去了鎮外的山裡,至於去做什麼,掌櫃的也沒有說。
陳鶴於是隻好自己親自買了一壺酒。
回來的路上,覺得很是愧疚。
陳鶴啊陳鶴,你惦記著人家姑娘,就隻是覺得沒人幫你買酒嗎?
隻不過愧疚歸愧疚,陳鶴也沒有打算去找一找許春花。
回來的時候,看見自己攤前站了一個道人,穿著一身青天道的道袍,正在那裡坐著喝自己剩下的酒。
陳鶴當時就氣壞了。
好你個青天道,原來專門乾些這樣的偷雞摸狗的事?
隻不過提著酒壺踩著街上的雪跑過去的時候,才發現這個人是陳懷風。
陳鶴硬是愣了很久,才反應了過來,伸著手上上下下地指著陳懷風,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陳懷風喝著酒,微微笑著看著陳鶴,說道:“怎麼了?”
陳鶴放下了酒壺,坐在輪椅上古怪地看了陳懷風很久,終於憋出了一句話。
“你怎麼穿道袍了?”
其實這個問題有些多餘。
陳懷風很是平淡地說道:“既然做道人了,自然便要穿道袍了。”
陳鶴一時間卻是無話可說,連著喝了好幾口酒,才終於理清了思緒。
“但問題在於,你不是劍宗弟子嗎?”
陳懷風想了想,說道:“山河觀弟子都能來劍宗學劍,劍宗弟子就不能去觀裡修道嗎?”
“所以為什麼?”
陳懷風喝著酒,輕聲說道:“因為觀裡需要一個我這樣的人。”
陳鶴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槐安人奇奇怪怪不是沒有道理的。
倘若世人知道陳懷風入道門,隻是因為喜歡喝枸杞茶,大概也會哂笑著,覺得青天道大概是瘋了。
但正所謂,上士聞道,勤而行之。
能不能知道,並不重要。
但總要試一試。
“那你的劍呢?難道說以後都不要劍了?”
“道門也是會用劍的,我的劍隻是留在了觀裡而已,今日下來找你喝酒閒談,自然沒必要帶劍。”
陳鶴隻是不住地歎息著。
大概覺得陳懷風這樣的人沒有繼續在劍道上走下去,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但師兄師兄,劍宗有師兄,道門自然也有師兄。
陳懷風倒是平靜得很。
喝著陳鶴剩下的那一點酒,而後輕聲說道:“這是我最後一次來找你喝酒了。”
陳鶴不解道:“以後都不喝了?”
“不喝了。”
陳懷風想了想,說道:“過些日子,我要在觀裡開授養生之課,總不好表裡不一。”
這個已經穿了道袍梳了道髻的三十二歲老男人看向了手裡的那杯酒。
“所以這是最後一杯。”
陳鶴歎息了一聲,說道:“我以為再喝了這一杯,還有三杯呢。”
陳懷風隻是輕聲笑著。
隻是眼眸裡頗有些寂寥之意。
也許是做了一些令人彆離的事的不安。
也許是一去不回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