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腰吃完了火鍋,很是乾脆的離開這裡。
一如她所說,她上山去了。
南島並沒有在意。
山裡有個叫做樂朝天的師弟,可以心中之劍,一劍斬落關外三十裡的梅花。
這樣的人在那裡,自然沒有誰能夠在那個地方鬨出什麼大亂子來。
陸小二則是依舊怔怔地坐在那裡,過了許久,才看向南島問道:“天獄真的會有誤殺配額嗎?”
南島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是的。”
沉默並不是猶豫。
而是在問神海裡的桃花。
桃花給了肯定的答案。
一場本該開開心心地慶功火鍋,吃到了最後,反倒是給小少年吃沉默了。
這個有時候總是會裝的無比冷淡的劍修模樣的小少年,自然是很難接受這樣的一個事實。
二人吃完了火鍋,下了樓去。
陸小二站在長街上悵望了許久,才看向一旁一直在等著自己的南島,輕聲說道。
“走吧,師叔。”
二人路過鎮尾那處院子的時候,老劍修倒是坐在門口,帶著一些笑意看著二人。
南島沉默了少許,自然能夠明白這個人間劍宗老師兄大概是帶著善意的。
否則本該是南島與人間劍宗的人間之約,自然不會由那個隻有小道一境的楚腰出手。
是以在院門口停了下來,執傘行了一禮。
“前輩。”
陸小二有些猶豫,但是見自家師叔這般誠懇,也是抱著劍行了一禮。
楚姓老劍修點了點頭,看著南島,似乎在沉思著什麼東西。
陸小二本以為會是什麼高深的話語。
結果沒想到老劍修琢磨了半天,才說來一句。
“你應該是叫南島?”
南島點著頭說道:“是的。”
老劍修有些歎惋地看著人間長街。
時間還早,哪怕南島與楚腰已經打了一場,又吃了一頓火鍋,但是依舊沒有過晌午。
沒出十五都是年。
大過年的,人們總歸是要懶散一些。
是以街上也沒有多少人。
山下小鎮的氛圍與城中自然是不同的。
“人間大概很快就會聽見你的名字了。”
這是老劍修歎惋之後的話。
南島站在院門口,輕聲說道:“對於我而言,也許未必是件好事。”
老劍修並沒有問這是為什麼。
人自然各有各的想法。
像白風雨那樣年輕便入了大道,迫切地希望世人聽見自己名字的人有,那種終生不希望被人聽見名字的也有——這是難以舉例的事,因為沒人聽過名字。
老劍修也沒有問南衣城的那個故事。
其實無論是南島,還是陸小二,都看得出來,老劍修並沒有什麼動手的欲望,也許是對著小鎮風霜雨雪坐了太久,也沒有多少日子可以閒看人間了,隻想過幾日安穩日子。
隻是很顯然,人間劍宗胡蘆差點被人殺死在南衣河邊的故事,總會隨著人潮往來,被送往人間四處。
可以叫做濤聲,也可以叫做風聲。
風聲裡不止有胡蘆所受的那一劍。
也有薑葉的那句話。
老劍修自然不得不赴約,翻出了他陳年老劍,坐在鎮子裡,等著某個也許會從這裡路過的少年。
“是的,你要走慢一點。”老劍修輕聲說道。“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我一樣懶思世事。”
南島聽著老劍修真誠的勸誡,倒是沉默了一陣,而後輕聲說道:“我以為您總歸會有一些我在南衣城所做之事的憤懣。”
南島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反差。
本該是攔路虎的劍修,卻成了人間旅途的溫談之客,自然是怪異的事情。
這便是沉默的緣由。
老劍修輕聲笑道:“我不是那個叫做薑葉的弟子。”
老劍修大概也未曾見過那個叫做薑葉的弟子。
“換句話而言,人間總歸是有些疏離的,我離開劍宗很久了,沒有見過那樣一個十五歲的叫做胡蘆的少年,儘管劍宗習俗一脈相承,有著師父那樣的人在,總也差不到哪裡去,但是終究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能夠坐在門口,也隻是因為曾經身為人間劍宗的弟子,總要顧著一些劍宗的名聲。”
老劍修輕聲說著。
“事實上,你能夠來這裡,便至少說明了,你大概也不是什麼泯儘良善之輩。”
南島沉默著,輕聲說道:“其實那個故事的錯誤,起因在我。”
老劍修笑了笑,說道:“我不知道是怎樣,我不是聽風聲的人,也不想知道是怎樣。人生是很忙的,清早起來要吃早餐,然後忙些自己喜歡的事,再忙些讓自己謀生的事,最後看看青山落日,如果有興致,就吃頓火鍋,就像你們今日一樣。”
南島於是沒有再糾結在南衣城的故事上,靜靜地看著麵前坐在簷下的老劍修,緩緩說道:“楚腰呢?”
老劍修微微一笑。
“她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想法。”
“今晨你和我說,其實你打算今日來此,是前日決定的,你要把這個誤會說清,我當時隻是笑了笑。”
老劍修安逸地坐在那裡。
“但其實對於她而言也是一樣的。”
“這樣的事情,是很耽誤人生的事,你來鎮子上,偏偏又遲遲不來,她要替我出劍,便隻能耐著性子等著,但是之前她也和你說過,她很忙的,今早你來的時候,她都還在吊嗓子。”
南島似乎明白了什麼,倒是有些無奈地說道:“所以說到底,她隻是覺得我在浪費她的時間?”
老劍修點點頭。
陸小二在一旁不解地說道:“那她還要上山去學劍?”
老劍修輕聲說道:“上山學劍隻是借口而已,對於她而言,在鎮子裡來攔你們,是一件麻煩而且容易有愧疚感的事情。”
“那一劍雖然有些意思,但是也沒有有意思到需要她棄了人間劍宗的劍道,去學那樣一劍的地步。”
這是人間的大實話。
天涯劍宗之劍,哪怕確實很有意思。
但是與人間劍宗這個曾經承襲磨劍崖劍道而來的劍宗相比,自然不過如此。
陸小二至此終於明白了那場火鍋裡前半段談話的怪異感來自哪裡。
他是小白劍宗的人,也是學了天涯劍宗之劍的人,但所涉及的東西,不過便是在這之間而已。
雖然未必算是坐進觀天,自然也算得上見識短淺。
在他眼中,除了南島的細雪一劍,便隻有草為螢教他的那一劍會更好。
“所以隻是算作恩怨相抵的一種選擇。”
南島輕聲說道。
“是的。”
老劍修坐在簷下點了點頭,又很是誠懇地續上了方才沒有說完的東西。
“所以你要走慢一些,你現在無論是劍意之境,還是修行之境,在人間劍宗麵前,都隻能算是低微。”
老劍修說著,又想了想。
“大概你會有著某種讓自己境界提升的方法——這也許就是讓你在鎮子裡等了幾日的原因。”
老劍修很是認真地說著。
“我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那依舊是捉襟見底的東西,就像你這次沒有等到一樣。”
南島安靜地站在傘下,他自然明白老劍修所說的是很有道理的事情。
很多時候,隻是想想,情緒亢奮的時候,自然容易理所當然。
譬如在當初應下薑葉的那些話語的時候,南島雖然知道那很難,隻不過終究帶了些少年的自信。
覺得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
然而那日看見了這個老劍修的時候。
雖然震驚的隻是陸小二。
但是南島也未嘗沒有驚慌。
隻是要為師叔之表而已。
開什麼玩笑這句話,陸小二自然也是說到了南島心裡去了。
南島靜靜地站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人間劍宗難道沒有境界低一些弟子嗎?”
老劍修輕聲笑道:“當然有,當他們還年輕的時候,但你現在能見的,最年輕的,除了那個叫做胡蘆的,便是另一個叫張小魚的。”
所以不欺人間年少,在修行界,是一條極為重要的準則。
這不是大道初生時代。
大道也許依舊年輕,但是也已經有數千年了。
人們早已經形成了許多慣例。
譬如上者去上,下者去下。
人間劍宗這種地方,自然不會收碌碌之輩。
用叢刃的話來說,至少天賦不能比他差太多。
作為叢中笑的弟子,叢刃雖然時常自嘲天賦差,但是那也隻是因為他從來都是對標磨劍崖的那些人。
百年歲月匆匆,天賦相差無幾,年歲便是最重要的決定因素。
老劍修不無歎惋地看著南島,說道:“你修行年歲太短了,自然會覺得他們太高了,但這不是望塵莫及的事。”
南島寧靜了下來。
他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倘若桃花沒有說謊。
他真的已經三過大道而不入。
許多東西自然會追得很快。
就像去年的三月,他才始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