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過了許久,神河才重新低下頭來,看著劍階之上的秋溪兒,平靜地說道:“磨劍崖不是當年的磨劍崖了,你們留不住那柄劍了。”
滿崖劍意湧動,秋溪兒隻是平靜地站在其中。
“陛下可以試一試。”
神河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登崖,轉身離開了這裡。
叢刃長久地站在那裡,抬頭看著高崖。
這座高崖,好像真的沒有那麼高了。
叢刃低下頭,很是歎惋地看了一眼崖上孤立的白裙女子。
秋溪兒執劍行了一禮。
“師伯慢走。”
叢刃點了點頭。
神河重新站在了那處東海鎮的鎮外溪邊。
叢刃亦是走了過來。
這一處,便是很多年前,李二老死人間的地方。
“你是看命運的人。”
神河緩緩說道。
“所以這樣一個故事的結局,你能看得到嗎?”
這是一個與當前的故事毫無關聯的問題。
叢刃平靜地說道:“這樣的東西,不用看,你我都會死。”
這像是一句廢話一般。
活著自然就會死。
飄風不終期,驟雨不終日。
生命本就是平靜歲月裡的一場暴雨。
雨停了,一切都將回歸安寧。
神河安靜地看著那條流往東海的溪流許久,而後緩緩說道:“你知道那柄劍會落在誰的手裡不是嗎?”
“我不知道。”叢刃平靜地說道,“我隻是在跟隨一切應有的軌跡而行。”
神河抬起了那隻手,黑色帝袍之下,是青懸薜的臂骨,已經與神河的身軀完全融合。
“所以既然可以順應命運,為什麼不能順應我?”
叢刃抱劍在溪畔抬頭看天,輕聲說道:“你覺得順應命運,便是在順應天意?”
神河挑眉說道:“難道不是?”
叢刃無比諷刺地笑著。
“順應命運,隻是在順應自己。”
“而順應你不是的。”
“師兄你也不是什麼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至少在我這裡不是的。”
神河平靜地說道:“是的。你我是互相猜掌心之葉的人。”
神河看向人間。
“我在猜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你也在猜我到底想要做什麼。”
叢刃轉身沿著清溪走去。
“我不用猜,我一直都知道。”
叢刃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溪畔一襲帝袍深沉的神河,輕聲說道:“人間第一個斬心我之人,便是你。”
神河依舊平靜。
“是的。”
神河抬起頭來,看著無比渺遠的人間天穹。
“像我這樣的人,不去天上看看。”
“是很可惜的事情。”
......
張小魚坐在了某處山崖上,崖邊有著一個戴著鬥笠的白衣女子,腰間劍如雪。
有兩個少年正在湖邊釣魚,所以並不知道這裡的故事。
謝春雪好奇地打量著身旁的這個白衣劍修。
“我以為你不會知道我的存在。”
張小魚坐在那裡,輕聲笑道:“我知道卜算子前輩的一些故事,自然便會知道一些更早的故事。”
謝春雪了然地點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不過你不準說我是他太奶奶。”
張小魚笑著說道:“那是自然,畢竟你是我師姐,這樣說的話,總讓人覺得我是要占那位前輩的便宜。”
在以百年計的人世之中,叢刃這種活了千年的人,自然是輩分殺手。
謝春雪自然無所謂。
關於謝朝雨,其實她也隻是見過一麵而已。
對於一個繁衍種族而言,輩分太高,其實那種血脈的關係,是會慢慢疏離的。
這個白衣女子所在意的,無非是自己的年紀而已。
畢竟誰不喜歡青春靚麗的模樣呢?
劍修也是人。
謝春雪也是女人。
叢刃自然可以無所謂,反正對於他而言,除了睡覺就是看桃花。
但謝春雪不行。
很多年前的時候,在路上遇見某個熟識的師弟,後者已經蒼然老去,偏偏還要在街上大張旗鼓地叫她師姐。
很多次都給謝春雪氣得不行。
難道他不知道,女人最大的秘密,就是年齡嗎?
所以老相識碰麵,撲通回家就照鏡子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有多老,你就有多老。
二人在山崖細雨裡坐了一陣,張小魚在低頭看著下方的那些清潭。
大概是因為看不見的原因,他能夠清楚地察覺到其中的那些遊走的劍意。
“人間的風聲,我也聽到了一些。”謝春雪緩緩說道。
常年坐在湖畔釣魚,總有南北往來之客。
張小魚沉默地坐在那裡。
什麼也沒有說。
二人仿佛在打啞謎一樣。
謝春雪歎息了一聲。
“你這又是何苦呢?張小魚。”
張小魚轉過了頭去,安靜地看著人間。
一直過了許久,張小魚才開了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輕聲說道:“如果可以的話,師姐將師弟便留在這裡吧。”
謝春雪平靜地說道:“我不能這樣做。”
張小魚自然也沒有勉強,站了起來,從山崖的另一邊離去。
“那我會在崖下等他。”
張小魚自然也是人間劍宗的弟子。
胡蘆也是他師弟。
所以一切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
謝春雪什麼也沒有說。
兩個少年釣魚的速度很是迅速。
所以張小魚與謝春雪的這場見麵,亦是極為短暫。
隻是來此說了一個請求。
謝春雪拒絕了,張小魚便走了。
這個白衣女子腰間懸劍,安靜地坐在並不是很高的崖上,看著遠處竹林細雨中緩緩走回來的兩個少年。
是好是壞。
謝春雪並不想去深究。
人間大勢如何,亦是與她無關的事。
她隻是人間一個釣魚佬而已。
沒有什麼垂釣諸天,隻是釣魚消磨時間。
所以大概也沒有去湖對岸,找那個缺一門的葉逐流問一問的想法。
陸小二提著魚回來的時候,發現謝春雪又跑崖上去了。
於是在下麵叫著她。
“前輩,魚釣回來了!”
謝春雪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了清潭邊。
陸小二也不知道她是走下來的,還是像想象中劍修那樣,橫空虛度,一襲白衣,手執如雪之劍,飄然落下來的。
因為他當時正在小竹屋邊放著那根魚竿。
抬起頭來的時候,謝春雪已經下來了。
謝春雪像是無事發生一樣,站在兩個少年旁邊,隻是看見那條魚的時候,倒是有些驚詫地說道:“這麼大?你們怎麼釣上來的?”
“整整十七斤。”陸小二也不免有些自豪,畢竟能夠讓一個道海九疊的劍修這般驚訝,是很少見的事。“就是這樣釣上來的,一拋竿,一收竿,就上來了。”
“當然,這是師叔釣的。”
陸小二自然也沒有忘記補充這一句。
謝春雪看了南島一眼,後者雖然不動聲色,但是總歸是有一些很是隱晦的笑意藏在傘下的唇邊。
“厲害!”
謝春雪由衷地讚歎著。
來自釣魚佬真誠的稱讚,自然是無比難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