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的先生們死了,總還有學子會重新接過這樣一處書院。
而名聲汙了,自然便很難再複起。
劉春風與齊敬淵沉默許久,又看向一旁不知為何被拉了過來的寒蟬,看了少許,看回了爐前的那個書生。
“所以先生有何想法?”
方知秋輕聲說道:“二位還記得千年前的皇權旁落之事嗎?”
二人都是院裡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那是鎮妖司時期,妖族幽居南方黑土之地,北方李阿三虎視眈眈。在那一代黃粱先帝死後,京都便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左丞直接做局,將太子與五皇子一同殺死在宮門外。
而後迎女帝入京,企圖架空皇族,分化皇權。
隻可惜最終功虧一簣。
劉春風想到這裡,倒是挑眉看向方知秋。
“先生欲行左丞之事?”
方知秋輕聲笑著說道:“我隻是一個書生,對於左丞之舉,自然沒有想法,隻是我們需要注意一件事。”
劉春風驀然想起了什麼,看著方知秋沉聲說道:“女帝闌未必是當年先帝後人?”
方知秋站了起來,握著溫酒之杯,走到樓邊緩緩說道:“是與不是,都是千年往事,隻是此事既然史書存疑,自然便可以利用。”
齊敬淵輕聲說道:“陪帝已是千年傳承之陪帝,世人大概也不會在意這種東西了。”
方知秋笑道:“不說世人,便是我們都不會在意這種東西了,但是齊先生,這樣的東西,在不在意,並不重要,重要的,隻是一個懸薜院入京的理由。”
齊敬淵卻也是明白了過來,隻是依舊有著疑問。
“先生難道真的找到了黃粱先帝的後人?”
方知秋笑眯眯地看向小樓某處說道:“左丞找到的都未必是,我們又何必是?”
劉春風與齊敬淵順著方知秋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了那個正在那裡打著瞌睡的流雲劍宗的殺手。
縱使是劉春風,此時都是有些沉默,看向方知秋說道:“世人會信嗎?”
方知秋輕聲說道:“有人說,就有人信,隻要陪帝倒了,世人不信也信,而且一個槐安人的身份,有時候過於離譜,反倒會激發世人奇妙的想象力。”
如果找個黃粱人,世人大概不會很相信,因為大家都覺得為什麼不是自己。
但是如果是個槐安人,世人就會在巨大的反差之中,開始好奇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方知秋看向人間。
“我們隻需要說出來,世人自會給他一個合理的身份由來。”
風雪小樓之中沉寂了下來。
至於某個流雲劍宗的劍修,大概一覺睡醒,就會發現自己變成黃粱先帝後人了。
......
南衣城,懸薜院中。
卿相今日沒有騎著他的小飛仙出去亂晃悠了。
而是握著酒壺,站在了春日和煦的陽光,在南衣城城頭之上,眉頭緊鎖地看著南方。
在他的身後有一個人正在緩緩走來,人間劍宗薑葉。
作為現而今人間劍宗的守門人,薑葉自然是要與卿相緊密接觸的。
二者需要共同維持南衣城的局麵。
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卿相回頭看了一眼,倒也沒有上次罵完街之後的尷尬局麵。
一事歸一事,二人自然都分得清楚得很。
“胡蘆怎麼樣了?”
卿相喝了一口酒,輕聲說道。
畢竟是老友的弟子,總歸要關心一下。
薑葉停在了卿相身後,他不是陳懷風,沒有入大道,自然便沒有與卿相並肩而立的想法,隻是緩緩說道:“依舊是在昏迷中,傷勢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隻是大概是他自己不願醒來。”
卿相歎息了一聲說道:“沒事就好,其實說來說去,這件事我也有一些責任。叢刃這王八蛋一去不回,我自然也有一些長輩的職責。”
薑葉靜靜地看著這個好像終日飲酒飆車無所事事的人間大妖,輕聲說道:“院長自然有院長自己的事情要看。”
卿相沉默了少許,說道:“的確如此。”
“院長已經重入大道了?”
“是的,隻是根基被傷,要恢複依舊需要很長的時間。”
薑葉有些歎息地說道:“所以修行者,終究都是在行險招。”
卿相作為三劍三觀之下的大妖,卻也是被南楚巫偷襲,險些毀了道海。
正如很多年前那些前輩們所說那樣。
修行者掌握著足以輕而易舉地殺死自己的力量。
哪怕是天下大劍修,倘若毫無防備地被人用刀子攪進腦子裡,也會屈然死去。
道人雖然身體強於劍修也強於巫鬼道之人,但是終究也是世人。
他們的眉骨也許比拳頭硬,但是倘若沒有道韻入體,總歸還是不會有劍硬。
卿相倒是平靜地說道:“人間本就是行險招,對人間了解得越多,便會發現,世人其實越是脆弱。思想與認知上的剛健,並不能抹去形體上的柔弱。”
薑葉輕聲說道:“以柔弱的形體掌控剛健的思想,大概便是大道所言柔弱勝剛強之理。”
卿相倒是回頭看了薑葉一眼,大概也是驚奇於這個流連於菜市之中的弟子倒也能夠明白這樣的道理。
薑葉自然知道卿相什麼意思,輕聲說道:“這是禦劍之理旁觸而來。”
卿相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二人長久地站在城頭之上。
“今日十二了吧。”
薑葉輕聲說道。
“是的。”卿相站在那裡,吹著和煦的春日裡帶著涼意的春風。
城外是遠山大澤。
同時亦是駐紮著無數自槐安各地調集而來的大軍。
雖然不是青甲,但是槐安兵甲之上的機括與道文之道,早在千年前便已經初現端倪。
在千年前的兩族之戰中,亦是大放光彩。
今日之南衣城,自然不是大風曆一千零三年的南衣城。
哪怕是當初的八十萬戍海黑甲與巫鬼道鬼部眾再度前來,都是無須懼怕什麼。
南衣城本就是曆代古戰場之中埋骨最多之地。
用世人的話來說就是南衣河的河床,都是用屍骨鋪就的。
“南方還在下雪。”卿相輕聲說道,“這與道聖的人世補錄集中所記載的東西是相悖違的。”
薑葉神色凝重地說道:“所以這是神女的意誌。”
卿相緩緩說道:“宏偉之力,最是能夠屈服世人,南方冥河之力濃鬱,神女大人隻怕神力早已遠非當初初現之時可比擬。”
薑葉皺眉站在那裡,緩緩說道:“槐安能夠做什麼?”
卿相眯著眼睛,喝了口酒,深深地看著那片大霧山澤。
“也許傾舉國之力,可以將神女重新葬入大澤之中。隻是這樣代價太大,人間未必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這種毀滅性的戰爭。”
薑葉沉默下來。
如何是傾舉國之力?
便是將整個槐安,都填進與南方的那場戰爭之中,不再是嶺南下山那樣的小打小鬨。
而是所有山上的都下山,崖上的都下崖,河裡的都上岸。
三劍三觀,以及所有的從屬修行之地,儘數奔赴黃粱。
才能夠填滿這樣一個神女帶來的巨大溝壑。
薑葉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道:“我以為槐安已經足夠強大。”
卿相輕笑著說道:“槐安整體,自然比當年要強很多了,但是當今人間,缺少了能夠真正站在極高處的人。就像當今修行界對於磨劍崖秋水的評價一般——她不是能夠坐守人間的人。磨劍崖的高度代表了當今人間的上限。又或者這才是槐安修行界本有的軌跡。是南衣之後的那一代人,過於孤峰突起了。思想與認知的剛健,有時候確實能夠帶動形體的向上。在惶恐裡生長的東西,自然會比平和時更為強大。”
卿相說著,卻又停頓了許久,抬頭看著人間天穹。
“隻是很幸運的是。”
“我們依舊可以享受那一代人的餘佑。”
薑葉眯著眼睛看著卿相,他不知道這個千年書生所說的是什麼東西。
他不是張小魚或者陳懷風,沒有見過那樣一個青裳少年。
自然便不知道很多的故事。
卿相低下頭來,很是平靜地說道:“所以我們不需要傾舉國之力。”
“守好南衣城的門,讓槐安不受打擾的繼續向前而去,便夠了。”
這大概也是明知神女降世。
而槐都依舊沒有大動作的原因。